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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仍不見有人送飯來。隔著高牆隱約聽到大監那邊的騷動,不像是歡度除夕的喧譁,而是發生了什麼意外。莫非是大廚房鍋灶出事了,到現在尚未開飯?或是炊事員因過年的興奮而把小監忘掉了?

小監中人的忍耐終有一個極限,晚上無燈,一片漆黑,不能閱讀什麼,只有背誦古文、詩詞,或想一點什麼心事。在飢寒交迫中有人拍床而起.首先是性格暴烈的李盛照吶喊起來:“我們要吃飯,我們要過年,誰敢剝奪我們生命的權利?炊事員莫非都死絕了嗎?”

“太不像話了,大年三十不送飯來,中美合作所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有人附和。

每個小屋裡都用不同的聲音響應著,有的溫和,有的激烈,或大聲抗議,或作種種猜測。

有人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這種情境唱如此優美動人的歌實在是一種反諷。這大概是費宇鳴君,只有他才有這樣甜美的聲音和閒情逸致。我應和他的旋律,唱了《田野靜悄悄》和《小夜曲》。文化不高的老江湖楊代根有些驚訝:“你們唱的是同一支歌,難得你們這樣喜慶,我們在這裡操餓功,實在太可憐了!”

李盛照卻乘機和楊代根攀談起來:“楊師兄,你是苗溪的名人,無人不知的老逃犯,年輕時越過茫茫戈壁,由新疆跑回四川,該是怎樣的驚險和艱苦卓絕呀!以後屢關屢逃,不怕加刑,不避艱難,頑強鬥爭,真是屢敗屢戰的角色。楊師兄,你這次怎麼又被網起了呢?”

“唉,因酒誤事,為酒傷身呀。這次被逮到,還是不慎醉酒的緣故,我真是後悔莫及呢!”

兩人不住地嘆息,為因小失大而深深惋惜。

楊代根沉思了一陣,用沙啞的聲音回答:“我已經沒有那份雄心,也沒有本錢了!”言下非常傷感:“人在年輕時有無限的勇氣,如今刑期還長,再加一次刑此生便結束了。我這次若能出去一定改弦更張,別人過得我也過得,等把刑期熬滿,過幾年安生日子算了。”

李盛照卻不甘心地說:“我是不服的,我走出小監以後還能做許多許多事,我還要研究經濟學,繼續與教條主義開戰,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老兄精神可佩!”不知是誰在說。

我的新鄰居張洪禮說了一句:“過年了,過年了,我要一份東坡肘子!”令人啞然失笑。

“玉米饃饃都吃不到口,還東坡肘子呢!”

“再來一份鍋巴肉片,一份蒜泥白肉,還有糖醋魚……這都是家常菜嘛,又不是什麼山珍海味。”的確,在和平的年代裡,作為一個普通百姓的餐桌上擁有這幾樣家常菜,並不過份,但對我們來說,真是可望而不可及呀,我們離平民百姓的生活已經很遙遠了!

張洪禮宣洩了自己的憤懣之後,意味深長地說:“我可能走不出這裡,但我死而無怨,我仍是個堂堂正正的漢子,好漢做事好漢當,我做過的事我絕不抵賴和反悔,也絕不亂咬別人,從沒有出賣過、背叛過誰。你們大概還有機會出去,希望所有能出去的人都好好生活,有所奉獻,將來多做些對社會有益的事,也永遠不要忘記這苦難的日子。”

“我們的小屋如此糟糕,一股黴腐氣和尿臊氣,終日不見一縷陽光,木工卻把門漆得很漂亮。”有人發表感想。

“外面操漂亮,家裡吃漿漿,這大概是我們整個社會的形象。”有人附和。

這是一個飢腸轆轆的除夕夜,抗議的聲音與內心的隱秘交織在一起,每個人都想宣洩點什麼,以一吐胸中塊壘,大概總會尋找到一個突破口。而今夜,即使你把喉嚨喊破,也不會有人理你,幹部們在自己的家裡圍爐團年,絕不會到這個角落裡管閒事。

等大家宣洩殆盡,入也沒有了力氣,有人終於睡著了。大概十二點過,忽然響起“打飯”的聲音,是張樹成來送麵條,一人一瓢,然後還有一小瓢臊子。據說是鍋灶爛了,鬼才相信!

第二天下午,又是李盛照發表新聞公報,說自己的命運實在不好,昨夜那臊子全部舀到地上去了。吃了大虧。

“你落到這步田地才吃了大虧,那點肉臊子還值得計較嗎?”

這是我在近四年小監生活中度過的最後一個除夕之夜。後來。李盛照、費宇鳴、劉忱和我等幾個右派,先後在70年代末獲得*,大概終生都不會忘記那個夜晚。

67志願軍戰俘

我在山谷莊和豆豆溪的小監度過四個冬天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一天夜裡,朱慶豐幹事找我個別談話,聲稱:“對張洪禮敵後指揮部一案已經審結,證實你與該案無關,在大是大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