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外面,看到些什麼?”見周圍無人,我又問。
這似乎開啟了他的話匣子,他談起中央最近的戰略部署,備戰備荒為人民和深挖洞、廣積糧,因為國際局勢相當緊張。又說,重慶武鬥把山城打得稀爛,成都“紅成”與“八&;#8226;二六”的矛盾難以調和,知青上山下鄉的最初動機是解決就業問題,卻造成新的矛盾,農民並不歡迎知青,多數知青在農村不安心,想回到城市,並且編了不少知青之歌,幾乎在每個公社、每個生產隊或鐵路公路線上都能看到失意的知青面孔,傾訴他們無可奈何的處境。他講自己也正處於知青的年齡段,氣質、閱歷、趣味也差不多,因此冒充知青,大家深信不疑,結交了不少知青知妹,他深信知青上山下鄉是一場鬧劇或歷史的倒退,將來不知怎樣才能收場。
我問他柬埔寨局勢,山姆大叔為什麼要推翻西哈努克親王政權。他侃侃而談:“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和北越利用柬埔寨向南越運送作戰物資,胡志明小道成為山姆大叔的肉中刺。他們為打擊阮友壽律師和黃晉發建築師的南越武裝,必然要指使朗諾和斯里瑪達發動推翻西哈努克的政變。”在敘述時事政治時,他常使用一些隱語,如把越南稱為安南,把柬埔寨稱為高棉,把臺灣稱為福摩薩,將美國稱為山姆大叔,將英國稱為約翰牛,將偉大領袖稱為NumberOne,一號首長,將林、黃、吳、邱、李稱為五虎將……這樣,常在這裡巡邏的文化較低的管理員聽到也不知所云。
萬事通的到來,使寂寞的小監逐漸活躍起來。他精力充沛,口若懸河,總想和別人攀談,上午或下午,常能聽到他的小廣播。一次,談到他曾在美國留學的父親。他是馬薩諸塞州理工學院的大學生,有一年假期,他到一家工廠從事勤工儉學,該州憲法為了保證白人優先就業,曾作出“不準有色人種在某些企業打工”的規定,他違反了州憲而被關進監獄。黎正信繪聲繪色地描敘那裡被關押者的生活:“早晨有面包、牛奶、雞蛋:午餐有通心粉、三明治、雞肉、土豆和番茄湯,如沒有吃飽還可以多要一份;晚餐也豐盛。還有《聖經》和各種圖書、報刊可供閱覽,空氣清新,放風時間還可以打乒乓球或籃球,除了不準出去,人身自由不受侵犯……”小監裡的犯人都尖起耳朵,諦聽他的天方夜潭。
他忽然打住,說:“可是,我老爸在那裡沒有住多久,就被當地華僑保釋出來,完成了學位,然後回國。”
萬事通的小廣播有時也遭到管理員的干涉。一次,他正津津有味地講外面知青妹的愛情生活,有些女知青和農村幹部纏起了,被一位管理員制止:“你又擺啥子喲?”他隨機應變,“沒有擺啥子,肚子有些餓了,我在說為什麼還不開飯?”有一次,我正在唱歌,也被管理員追問:“你唱的什麼歌?”我也急中生智,回答:“紅衛兵進行曲。”
在醫務室看醫學書的衛生員廖覺先有時覺得打擾了他的清靜,跨出門說:“你們幾爺子合適點,老宋幹事在這裡聽你們高談闊論,已聽了幾個下午了!”
薑是老的辣,餘干事聽到犯人之間談話,便採取堵的辦法來調整小監,老宋幹事毫不聲張,卻悄悄地聽牆根,瞭解人們的心態,以便對症下藥,我深深感到老宋幹事棋高一籌。
66飢餓的除夕夜
上世紀70年代的第一個冬季到來了,冬季帶來嚴寒和種種不適,我們住的這所小監正在揭瓦和拆除,肯定又將面臨一次搬家。
這一年來,外面不斷有背磚背灰背沙的嘈雜聲,據說是唐幹事正領導一個基建組在修大監和小監。大監還是利用原來的地基,把穿逗式瓦房推掉,改成水泥預製板式永久性監房。新的小監將修在哪裡呢?
一個夜裡,大監裡的犯人早已就寢,我們又被秘密轉移。方向正對著牢房大院的鐵門,廁所後面新修了一道牆,新的小監在這道新牆的後面。這樣,小監就與大監完全隔離開來,自成一個狹長的小院落,變成一個與外面隔絕的世界。我被安排在背後左起第一間。後來慢慢得知,這排房子的第一間有4個小監那樣大,大概是準備給看守人居住的,暫時沒有住人。小監共十來間,前後各有五六間,比起原來住的小監更狹小、逼仄、低矮,只能放下一張門板床和一個馬桶,房內潮溼陰暗,雖安著百葉窗,長久住在這裡肯定要得風顯性關節炎和其他疾病,這是極不適合人居住的地方,關在這裡不僅意味著對生命的摧殘和禁錮,而且會造成窒息與死亡。每日三餐仍由炊事員按時送來,平時極少有人巡視,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
農曆除夕,9時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