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出怨望之語。程虎道:“汪世雄不是個三歲孩兒,難道百十貫錢鈔,做不得主?直恁裝窮推故,將人小覷!”程彪道:“那孩子雖然輕薄,也還有些面情。可恨汪革特地相留,不將人為意,數月之間,書信也不寄一個。只說待他回家奉送,難道十年不回,也等他十年?”程虎道:“那些倚著財勢,橫行鄉曲,原不是什麼輕財好客的孟嘗君。只看他老子出外,兒子就支不動錢鈔,便是小家樣子。”程彪道:“那洪教頭也不識人,難道別沒個相識,偏薦到這三家村去處?”
二個一遞一句,說了半夜,吃得有八九分酒了。程虎道:“汪革寄與洪教頭書,書中不知寫甚言語,何不折來一看?”程彪真個解開包裹,將書取出,溼開封處看時,上寫道:侍生汪革再拜,覆書子敬教師門下:久別懷念,得手書如對面,喜可知也。承薦二程,即留與小兒相處。奈彼欲行甚促,僕又有臨安之遊,不得厚贈。
有負水意,慚愧,慚愧!
書尾又寫細字一行,雲:
別諭俟從臨安回即得踐約,計期當在秋涼矣。
革再拜。
程虎看罷,大怒道:“你是個富家,特地投奔你一場,便多將金帛結識我們,久後也有相逢處。又不是僱工代役,算甚日子久近!卻說道欲行甚促,不得厚贈,主意原自輕了。”程虎便要將書扯碎燒燬,卻是程彪不肯,依舊收藏了。說道:“洪教頭薦我兄弟一番,也把個回信與他,使他曉得沒甚湯水。”
程虎道:“也說得是。”當夜安歇無話。
次早起身,又行了一日,第三日趕到太湖縣,見了洪教頭。洪恭在茶坊內坐下,各敘寒溫。原來洪恭向來娶下個小老婆,喚做細姨,最是幫家做活,看蠶織絹,不辭辛苦,洪恭十分寵愛。只是一件,那婦人是勤苦作家的人,水也不捨得一杯與人吃的。前次程彪、程虎兄弟來時,洪恭雖然送在庵院安歇,卻費了他朝暮兩餐,被那婦人絮叨了好幾日。今番二程又來,洪恭不敢延款了,又乏錢相贈;家中存得幾匹好絹,洪恭要贈與二程。料是細姨不肯,自到房中,取了四匹,揣在懷裡。剛出房門,被細姨撞見,攔住道:“老無知,你將這絹往那裡去?”洪恭遮掩不過,只得央道:“程家兄弟,是我好朋友。今日遠來別我還鄉,無物表情。你只當權借這絹與我,休得違拗。”細姨道:“老孃千辛萬苦織成這絹,不把來白送與人的。你自家有絹,自家做人情,莫要干涉老孃。”
洪恭又道:“他好意遠來看我,酒也不留他吃三杯了,這四匹絹怎省得?我的娘,好歹讓我做主這一遭兒,待送他轉身,我自來陪你的禮。”說罷就走。
細姨扯住衫袖,道:“你說他遠來,有甚好意?前番白白裡吃了兩頓,今番又做指望。這幾匹絹,老孃自家也不捨得做衣服穿。他有甚親情往來,卻要送他?他要絹時,只教他自與老孃取討。”洪恭見小老婆執意不肯,又怕二程等久,只得發個狠,灑脫袖子,徑奔出茶坊來。惹得細姨喉急,發起話來道:“什麼沒廉恥的光棍,非親非眷,不時到人家蒿惱!
各人要達時務便好,我們開茶坊的人家,有甚大出產?常言道:“貼人不富自家窮。‘有我們這樣老無知老禽獸,不守本分,慣一招引閒神野鬼,上門鬧炒!看你沒飯在鍋裡時節,有那個好朋友,把一斗五升來資助你?”故意走到屏風背後,千禽獸萬禽獸的罵。
原來細姨在內爭論時,二程一句句都聽得了,心中十分焦燥。又聽得後來罵詈,好沒意思,不等洪恭作別,取了包裹便走。洪恭隨後趕來,說道:“小妾因兩日有些反目,故此言語不順,二位休得計較。這粗絹四匹,權折一飯之敬,休嫌微鮮。”程彪、程虎那裡肯受,抵死推辭。洪恭只得取絹自回。細姨見有了絹,方之住口。正是:
從來陰性吝嗇,一文割捨不得。
剝盡老公麵皮,惡斷朋友親戚。
大抵婦人家勤儉惜財,固是美事,也要通乎人情。比如細姨一味慳吝,不存丈夫體面。他自躲在房室之內,做男子的免不得出外,如何做人?為此恩變為仇,招非攬禍,往往有之。所以古人說得好,道是:“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
閒話休題。再說程彪、程虎二人,初意來見洪教頭,指望照前款留,他便細訴心腹,再求他薦到個好去處,又作道理。不期反受了一場辱罵,思量沒處出氣。所帶汪革回書未投,想起:“書中有別諭候秋涼踐約等話,不知何事?心裡正恨汪革,何不陷他謀叛之情,兩處氣都出了?好計,好計!只一件,這書上原無實證,難以出首,除非如此如此。”二人離了太湖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