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清新的氣息一陣陣向他襲來。
醫生已經允許他起床,從中午十二點到下午兩點陽光最暖和的時候,窗子是開著的,我們經常坐在窗邊聊天。
我一直留意著不要扯到瑪格麗特,生怕一提起這個名字會使得情緒已安定下來的病人重新想起他過去的傷心事;阿爾芒卻相反,他似乎很樂意談到她,也不再像過去那樣一談起她就眼淚汪汪的,而是帶著一臉柔和的微笑,這種微笑使我對他心靈的健康感到放心。
我注意到,自從上次去公墓看到了那個使他突然發病的場面以來,他精神上的痛苦彷彿已被疾病替代了,對於瑪格麗特的死,他的想法和過去不一樣了。他對瑪格麗特的死已經確信無疑,心中反而感到輕鬆,為了驅走經常出現在他眼前的陰暗的形象,他一直在追憶跟瑪格麗特交往時最幸福的時刻,似乎他也只願意回憶這些事情。
阿爾芒大病初癒,高燒乍退,身體還極度虛弱,在精神上不能讓他過於激動。春天大自然欣欣向榮的景象圍繞著阿爾芒,使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起過去那些歡樂的景象。
他一直固執地不肯把病危的情況告訴家裡,一直到他脫離險境以後,他父親還矇在鼓裡。
一天傍晚,我們坐在窗前,比平時坐得晚了一些,那天天氣非常好,太陽在閃耀著蔚藍和金黃兩色的薄暮中入睡了。雖說我們身在巴黎,但四周的一片翠綠色彷彿把我們與世界隔絕了,除了偶爾傳來的街車轔轔聲,沒有其他聲音來打擾我們的談話。
“差不多就像這麼個季節,這麼個傍晚,我認識了瑪格麗特。”阿爾芒對我說。他陷入了遐想,我對他說話他是聽不見的。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
於是,他轉過頭來對我說:
“我總得把這個故事講給您聽;您可以把它寫成一本書,別人未必相信,但這本書寫起來也許會很有趣的。”“過幾天您再給我講吧,我的朋友。”我對他說,“您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呢。”
“今天晚上很暖和,雞脯肉我也吃過了①,”他微笑著對我說,“我不發燒了,我們也沒有什麼事要幹,我把這個故事原原本本地講給您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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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國習慣病後調養時以雞脯肉滋補,與我國習慣相似。
“既然您一定要講,那我就洗耳恭聽。”
“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故事,”於是他接著說,“我按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給您講,如果您以後要用這個故事寫點什麼東西,隨您怎麼寫都可以。”
下面就是他跟我講話的內容,這個故事非常生動,我幾乎沒有作什麼改動。
是啊,——阿爾芒把頭靠在椅背上,接著說道,——是啊,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傍晚!我跟我的朋友R·加斯東在鄉下玩了一天,傍晚我們回到巴黎,因為困得無聊,我們就去雜耍劇院看戲。
在一次幕間休息時,我們到走廊裡休息,看見一個身材頎長的女人走過,我朋友向她打了個招呼。
“您在跟誰打招呼?”我問他。
“瑪格麗特·戈蒂埃。”他對我說。
“她的模樣變得好厲害,我幾乎認不出她來了。”我激動地說。我為什麼激動,等會兒您就明白了。
“她生過一場病,看來這個可憐的姑娘是活不長了。”
這些話,我記憶猶新,就像我昨天聽到的一樣。
您要知道,我的朋友,兩年以來,每當我遇見這個姑娘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會莫名其妙地臉色泛白,心頭狂跳。我有一個朋友是研究秘術的,他把我這種感覺稱為“流體的親力”;而我卻很簡單地相信我命中註定要愛上瑪格麗特,我預感到了這點。
她經常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的幾位朋友是親眼目睹的,當他們知道我這種印象是從誰那兒來的時候,總是大笑不止。
我第一次是在交易所廣場絮斯商店①門口遇到她的。一輛敞篷四輪馬車停在那兒,一個穿著一身白色衣服的女人從車上下來。她走進商店的時候引起了一陣低低的讚歎聲。而我卻像被釘在地上似的,從她進去一直到她出來,一動都沒有動。我隔著櫥窗望著她在店鋪裡選購東西。我原來也可以進去,但是我不敢。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什麼人,我怕她猜出我走進店鋪的用意而生氣。然而那時候,我也沒有想到以後還會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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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絮斯商店:當時一家有名的時裝商店。
她服飾典雅,穿著一條鑲滿花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