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龜年一隻手搔著頭皮,一隻手揪著自己的耳朵說:“主要還是思想認識跟上不去。人家總說是不深刻嘛。”
白東明若有所思地說:“是呵,你公孫龜年同志怎麼能夠深刻得了?你們刊物上那篇文章,以此事件本身作例,分析得就已經太深刻了,再讓你這個總編輯南其轅北其轍去做檢討,你還能深刻得了?”
說罷,白東明又拿起剛才放在炕上的那封楊大康的信,在手中晃了晃說:“老兄,要麼,你就別理睬這檔子事,硬梆梆給咱頂著,要麼你就聽我的,我教你一個做檢查的好辦法,你就照此辦理,準備打它一個寫檢查戰爭的持久戰。一過,其實呢,以我看,只要有此公在,你寫得再深刻也枉然。此公不取代你,恐怕是絕不會饒過你的。以我經見過的人與事而論,有那麼一些人,關鍵時刻,他的建設性也許不足,但破壞性卻綽綽有餘,能量很大。”
白東明所說“此公”是指《場》雜誌社第二把手楊大康。
這次下鄉扶貧,是公孫龜年和這位省委組織部青年幹部處處長的第二次接觸。第一次是多年前那次河陰調查,他們一塊抽調在中央調查團工作,但那次時間很短,不到兩個月,說是在一塊工作,其實兩個人在一塊說話的時候都沒有,更不要說互相之間有任何瞭解了。這次下鄉扶貧就不同了,要在一塊要呆整整三年時間,何況又是區區幾個人。自從這次接觸以來,公孫龜年發現,只要一提到他的副手楊大康,這位省委組織部青幹處長白東明總是一副鄙視口吻。看來他對他是很熟悉的。
公孫龜年說:“硬頂,恐怕不行。不管這檢查還需要寫多少次,我想,還是照寫不誤吧。東明,你就說吧,怎麼寫?”
白東明笑說:“咳,這容易。就是採用數學上的數字排列組合法嘛。比方說,你的第一次檢查叫甲乙丙丁,以後你就丙丁甲乙、甲乙丁丙、丁丙乙甲……內容不變,認識不變,只須把次序顛過來倒過去,變化一下組合就行。不信,你試試看,只要你每倒換一次次序,人家都會說,呵,還是不夠深刻嘛,但比上一次是有所進步的。”
公孫龜年將信將疑,馬上拿出一摞稿紙放在土炕上,並把馬燈也從牆上摘下來放在炕上,立刻就要付諸實行。白東明卻順手從炕上又拿起楊大康的雪浪花信箋,在燈下又看了一遍。看過,又啪地一下放在炕上,手指頭彈鋼琴似的點著炕沿邊沿說:“此公的書法還真不錯。老兄你這一下鄉,這一陣子,恐怕也是此公最為忙碌的時候。”
公孫龜年贊同地點點頭,似乎是在為楊大康辨解般地說:“是呵,刊社一大攤子事,大大小小都在他一個人身上壓著哩!”
白東明不無譏諷地說:“老兄呵老兄,說你是書呆子可真不假,你以為這位大康同志真要為你公孫龜年同志分憂解愁?我說他忙,是說他正忙著搞他的書法創作哩。我敢說,此公現在肯定已經寫了好多條幅,並且請人裱裝起來了,正忙著在給各位領導親自送哩!”
公孫龜年從沒問過白東明與楊大康什麼關係,見白東明誇獎楊大康書法,也接住話頭說:“大康的字確實不錯,好多作品還被國內外一些大美術館博物館收藏。大康在書法上也真是夠勤奮的,社裡那些舊報紙總是被他練過筆之後,才被收破爛的回收走的。”
白東明搖搖頭說:“可惜可惜,有些東西是天才和勤奮沒法修煉得到的呀。比如此公的字,好是好,就是太過匠氣了些,骨頭縫裡透露著一種雕琢,一種刻意,一種心機運算,這是靈魂之貌,改不了的。”
公孫龜年非常驚訝,白東明對楊大康認識的入骨三分,本來他不想談論楊大康,這時卻忍不住問:“東明,你和大康很熟?”
白東明說:“談不上很熱,甚至談不上一般的熟,但在認識其人上應該說很深刻。嗨,今天不談這個。你也別忙著寫什麼檢查。”
顯然,白東明自己也不想在公孫龜得面前談論楊大康這個話題,並且看來也確實有事是要同公孫龜年商量的。
公孫龜年只好把已經鋪好準備寫檢查的稿紙,推到一邊。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煙來放在炕上說:“好,先公後私。有什麼事,你說。”
白東明自己從公孫龜年那盒煙盒裡抽出一支菸,噙到嘴上點著,吸了一口,說:“龜年兄,你可知道你這位房東老宣頭何許人也?”
在公開場合白東明稱他老公孫,私下場合卻總是稱呼他龜年兄。
公孫龜年一怔,隨即笑笑,說;“還能是皇親國戚?”
白東明朝公孫龜年肩上擂了一拳,說:“你算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