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過調查,都是為當年那樁震驚全國的小學校危房倒塌事件,第一次是由他帶著刊社調查組來的,第二次是參加中央調查團來的。後一次調查,現在的扶貧工作隊隊長白東明也參加了,那時,公孫龜年剛從部隊轉業到地方工作,白東明也還只是省紀檢委一名普通幹部。兩次河陰調查,令公孫龜年對河陰這方土地,產生岀一種無以名狀的感情。說這種感情是純感性的或者是純理性的,都不準確。他總覺得,這個天高皇帝遠的河陰縣,實在是一方帶有某種神秘色彩的土地,令他總也想不透,想不透而又常常忍不住想去做探究。
但此時此刻,公孫龜年心亂如麻,但不是為了玄鳥,也不是為葉秀子,甚至不是為了他厭惡至極的葉秀子丈夫——對他落井下石的他的副手楊大康。到底為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太清楚。
公孫龜年拿起火炷,捅開炕沿邊煤泥封著的火爐子,看著火苗呼地就竄了上來。又從暖瓶中早晨就灌下的多半瓶開水倒進一口小鐵鍋,蓋上木蓋,煨到火爐上。水很快就開了。像往常一樣,他用碗從放在牆角的一個塑膠袋裡舀下半碗白麵,以水攪拌成疙瘩狀,撒進滾沸的開水鍋裡,然後又加了少許鹹鹽和醬醋之類。很快就做成他在工作隊頗有名氣並被大家仿效推而廣之的五香疙瘩湯。他舀了一大碗,晾了晾,三下五除二就草草吃了飯,把碗筷朝鍋裡一扔,又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清水泡起來,就又站在那裡發呆。要在以往,他會立即就把餐具洗涮乾淨,放好,才去想問題、寫作或做其它事情的。十多年軍旅生涯使他養成一種嚴肅、利落,絕不拖泥帶水,當下事情當下乾的好生活習慣。可今天,他自己感到都有點失常了。
遊蛇般一條大河
遊進大海
你杖舟而行
執著地
打撈著一條遊蛇般大河
打撈著
一個企圖……
最近,公孫龜年常常會於不經意間,突然想起自己多少年前,寫的一些詩歌作品中的詩句,猶如這些句子是自動從腦海裡跳岀來的。
“公孫龜年,公孫龜年……”
突然,外面有人在喊他,他卻全然沒有聽到。
隨後,喊他的人又改變了一種叫法,就是張小燕說的,由隊長白東明發明的那種如同叫老王老李一樣的叫法。
“老公孫!老公孫……!”
公孫龜年依然如沒有意識到這是在叫他。
後來,那喊叫公孫龜年的人乾脆叫起了公孫龜年的筆名。
“馱夫!馱夫! ……”
直到聽到有人在喊馱夫,公孫龜年這才反應過來,有人在叫他。
多少年來,在社會上,人們只知道大名鼎鼎的作家馱夫,而知道他本名公孫龜年的,極少。在工作隊裡,大家雖然叫他本名要比叫筆名馱夫的時候多,可每當人們喊他公孫龜年或者龜年,或者如白東明像叫老王老李那樣叫他老公孫的時候,他自己都有種陌生感。過去就有過這種情況,面對喊他本名的人,他都不覺得是在喊他,等他醒悟過來,意識到人家是在叫自己而慌忙應聲時,尷尬局面已經形成。你他媽不就是有點臭名氣嗎?有什麼了不起的。下鄉前在單位,有人就曾經在背後這樣罵過他。
外面喊公孫龜年的人,連續變換三種喊法,喊了好一陣子,等公孫龜年反應過來,這是在喊叫自己時,喊聲卻停了。代之而起的是老宣頭那隻大黑狗的汪汪吠聲。公孫龜年錯開門扇掀起草簾向外瞅去,月光下一個人影正沿小路朝這裡走來。他知道那是白東明,省委駐龜峁莊扶貧工作隊隊長。這是一位三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原任省紀檢委兼監察廳某處處長,下鄉前剛調整到省委組織部青年幹部處任處長。省委組織部青幹處長,那是何等重要的職務呵,剛上任白東明本來是可以不來下鄉的,何況這一下去就是三年時間呢!可是不知什麼原因,小夥子卻堅決要求參加這次下鄉扶貧,於是就被任命為這支工作隊隊長,下來了。
“咳,老黑,別叫別叫!唉,別叫別叫!”
這是公孫龜年與房東老宣頭家這隻大黑狗,常用的並與它達成默契的對話方式。果然,狗一聽他如此說,馬上就不叫了。
公孫龜年朝白東明高聲說道:“隊長,又要開會嗎?”
“開會開會,你就知道開會!國民黨的稅共產黨的會,你還沒開夠?”白東明說著就走進院來,“老公孫,你搞什麼名堂?喊你半天都不吱聲,不是金屋藏嬌吧!”白東明走進窯洞,一看炕上放著那麼多郵件又打趣說,“哈哈哈,怪不得左叫右叫不吱聲,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