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其山笑說,“典型老貧農一個!”然後指著窗外,整理成四四方方的畦地,井字型甬道兩邊放滿各種大大小小花盆,足有半畝大的小院說,“除了和人下下棋,打打門球,聊聊天,就是擺弄他的這塊責任田。家裡的上好茶葉,他自己都捨不得用,一盒一盒倒在那個大小水缸裡泡起來當肥料用,種西紅柿,種黃瓜,種豆角,有時還試著種高粱玉米哩,再加上養花,都澆得是茶水。還到處推廣,美其名曰,他經營的是無公害農作物和花卉。”
白東明說:“這倒是非常好的鍛鍊方式。”
馮其山顯然對談父親的話題不感興趣,拿起茶几上一盒開了口的熊貓牌香菸,一邊自己刁起一支,一邊又把煙盒放在茶几上推給白東明,等白東明抽出煙,他先給自己點著,又把打火機遞給白東明,這才笑著說,“這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骨頭縫裡邊是一個老農民。”然後吐一口煙,接著扭轉話題說,“不談這些。你們那位公孫龜年馱夫先生可好?”
白東明知道馮其山對公孫龜年有成見,模稜兩可地說:“還可以吧﹗”
馮其山說:“大概還在寫檢查吧?”
白東明說:“已經寫過幾遍了,據他們社主持工作的楊大康同志告訴他,省委總是認為檢查不深刻,還在重寫哩﹗”
馮其山開懷大笑。然後又沉思狀地說:“書呆子一個。寫得再深刻,你就能過得了關?你小子這次就鐵定認栽吧﹗”
白東明本來對公孫龜年的事已經有這種預感,見馮其山也這麼說,以為他有什麼確切訊息,急忙問:“有訊息來源?”
馮其山說:“礎潤而雨,月暈而風嘛。這還用讓誰明說?資產階級自由化代表人物一個,這頂高帽子,他小子能夠躲得了不戴?”
白東明說:“這麼一件小事,夠得上如此上綱上線嗎?”
馮其山說:“夠上夠不上,那就要看手中拿帽子的人說了算了。打定主意要給他戴,不夠你也得夠,不想給他戴,夠也可以說你不夠。不過,依我看,這次這小子確實是栽定了。剛才,我聽楊大康對老頭子說,省委宣傳工作會議傳達有關上級精神,省委一把手親臨會議講話,好幾次都特別點了《場》雜誌,調子很高,也非常嚴厲。”
白東明一驚,說:“楊大康﹗就是我一進門碰到的那個人?”
馮其山也吃驚地說:“怎麼,你不認識?老爺子非常欣賞這個人,常誇。文革中跟老頭子在川陵縣下過一年鄉,還幫老頭子練書法,字寫得確實好,人也漂亮。還差點成了我的大舅哥,姐夫。依我看,就是有點小人氣,總是一副電影《地道戰》中,太君報告員模樣。鬼鬼祟祟的。恐怕是一個早點盼著公孫龜年這小子倒黴的貨。”
白東明聽馮其山這麼一說,心想,怪不得剛才進門碰到時看著面熟,原來他就是《場》社黨組副書記、副總編輯兼社長楊大康。這令白東明油然想起為省委副書記的馬斌當秘書時,楊大康寫給馬斌的那些信,當時他就對名叫楊大康的這個人,產生惡感,那都是些告狀兼自我表功信嘛。後來,他也見過兩次楊大康到省委面見馬斌,首長竟然同楊大康在辦公室,一坐就是好長時間。再後來,隨著自己的工作變動,就再未見過此人,沒想這次無意中又碰到了,所以也就想不起他是誰了,只是感覺面熟。
白東明說:“他找首長就為說此事?”
馮其山說:“恐怕也為他自己,好早點坐上那把副廳級交椅吧﹗”
白東明說:“其山哥,你就那麼恨公孫龜年?”
馮其山說:“原來確實是很恨,現在也有點兒,但也扯淡了。”
白東明說:“怎麼說?”
馮其山說:“老實說,恨歸恨,其實這小子確實有才,他的那些作品思想的深刻度、思考問題的獨特性,確實是高人一籌的。如果不是他那本《天眼》關涉到我,拿我墊背,作為他的思考材料,如果以純然代溝角度而論,我甚至都稱得上,他的一個最忠誠最崇拜的讀者和觀點贊同者。”
白東明說:“是嗎?”
馮其山說:“這個傢伙別看是書呆子一個,拋開他的良知良心和勇氣不說,事實上他的作品,還體現岀一種新型政治家的胸襟、視野、思想與品格。絕非像我家老爺子,這等滿腦子高梁花子老一輩政治家可比。比如他對法治與人治的思考,比如他對封建主義思想浸淫下,個人權威對群眾運動和運動群眾的思考,對人治狀態下的民主,和法治狀態下的民主的對比思考,都見針見血,說到骨頭縫裡了,是言人所未言和人所畏言的。可是他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