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在駁斥所謂有前後兩個截然不同的托爾斯泰的論調時所說的:“只有一個托爾斯泰,我們愛他整個,因為我們本能地感到在這樣的心魂中,一切都有立場,一切都有關聯。”我相信,這立場就是他對人生真理的不懈尋求,這關聯就是他一直在走著的同一條朝聖路。
但我還是要慶幸托爾斯泰一生主要是用寫作的方式來尋找和接近他的上帝的,我們因此才得以辨認他的朝聖的心跡。我想說的是,我要慶幸世上畢竟有真正的好書,它們真實地記錄了那些優秀靈魂的內在生活。不,不只是記錄,當我讀它們的時候,我鮮明地感覺到,作者在寫它們的同時就是在過一種真正的靈魂生活。這些書多半是沉默的,可是我知道它們存在著,等著我去把它們一本本開啟,無論開啟哪一本,都必定會是一次新的難忘的經歷。讀了這些書,我彷彿結識了一個個不同的朝聖者,他們走在各自的朝聖路上。是的,世上有多少個朝聖者,就有多少條朝聖路。每一條朝聖的路都是每一個朝聖者自己走出來的,不必相同,也不可能相同。然而,只要你自己也是一個朝聖者,你就不會覺得這是一個缺陷,反而是一個鼓舞。你會發現,每個人正是靠自己的孤獨的追求加入人類的精神傳統的,而只要你的確走在自己的朝聖路上,你其實並不孤獨。
本書是我1996年至1998年所發表的文章的一個結集。東方出版社還曾出版過我此前文章的結集《守望的距離》,為了保持連續性,我把那個集子未及收進的1995年的部分文章也收在了本書中。我給這本書取現在這個名字,一是因為其中我自己比較滿意的文章幾乎都是讀了我所說的那些朝聖者的書而發的感想,二是因為我自己寫作時心中懸著的物件常是隱藏在人群裡的今日的朝聖者,不管世風如何浮躁,我始終讀到他們存在的訊息。當然,這個書名同時也是我對自己的一個鞭策,為我的寫作立一標準。我對本書在總體上並不滿意,但我還要努力。假如有一天寫作真成了托爾斯泰所說的無聊的事,我就堅決擱筆,決不在這個文壇上瞎摻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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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與現代人的精神危機(1)
一
當我在1985年初寫作那本論尼采的小冊子時,我不曾料到,兩年後會在中國出現一小陣子所謂“尼采熱”。據我所知,真正對尼采思想發生共鳴,從中感受到一種發現的喜悅的,是一些關心人生問題、在人生意義探求中感到迷惘痛苦的青年學生和青年藝術家。尼采思想是西方社會精神危機的哲學表達,它之引起強烈共鳴,的確反映了當代中國青年知識分子的一種危機心態。
這裡我首先要為精神危機“正名”。人們常常把精神危機當做一個貶義詞,一說哪裡發生精神危機,似乎那裡的社會和人已經*透頂。誠然,與健康相比,危機是病態。但是,與麻木相比,危機卻顯示了生機。一個人、一個民族精神上發生危機,至少表明這個人、這個民族有較高的精神追求,追求受挫,於是才有危機。如果時代生病了,一個人也許就只能在危機與麻木二者中作選擇,只有那些優秀的靈魂才會對時代的疾病感到切膚之痛。
精神危機最嚴重的形態是信仰危機,即喪失了指導整個人生的根本信仰,一向被賦予最高價值的東西喪失了價值,人生失去了總體的意義和目標。用尼采的話說,就是虛無主義。
這裡所說的信仰,是指形而上意義上的信仰,即為人生設定一個終極的、絕對的根據,相信人的生命的某種永恆性和神聖性。基督教就是這樣一種信仰。它的解體,從根本上動搖了西方人安身立命的基礎。中國的情況有所不同。我們歷來缺少那種形而上和宗教意義上的信仰,只有社會倫理和社會政治意義上的信仰,不是尋求人生與某種永恆神聖本體的溝通,而是把人生與一定的社會理想聯絡起來。社會層次上的信仰不但不涉及,而且還限制了對人生終極根據的探究,掩蓋了形而上層次上的信仰的欠缺。因此,社會信仰一旦失去統攝力,形而上信仰的欠缺就暴露出來了。這正是當今這一代青年所面臨的情況。
無可否認,“*”所造成的社會危機已經使得任何一種社會政治信仰失去了大一統的威力,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中和“*”後成長起來的這一代人是沒有信仰的一代。當今時代已經不存在一種既定的權威人生模式,每個人的命運都投入了未定之中,因而不得不從事獨立的思考和探索。與此同時,社會的商業化使人的精神在一定時期內不可避免地出現平庸化趨勢,這種情形既使有高貴精神趣味的人感到孤獨,卻也異常增加了他們的精神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