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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可是,說到第二種夢,情形就很不同了。我想把這種夢的範圍和含義擴大一些,舉凡組成一個人的心靈生活的東西,包括生命的感悟,藝術的體驗,哲學的沉思,宗教的信仰,都可歸入其中。這樣的夢永遠不會變成看得見摸得著的直接現實,在此意義上不可能成真。但也不必在此意義上成真,因為它們有著與第一種夢完全不同的實現方式,不妨說,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構成了一種內在的現實,這樣的好夢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真。對真的理解應該寬泛一些,你不能說只有外在的榮華富貴是真實的,內在的智慧教養是虛假的。一個內心生活豐富的人,與一個內心生活貧乏的人,他們是在實實在在的意義上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把第一種夢稱作物質的夢,把第二種夢稱作精神的夢。不能說做第一種夢的人庸俗,但是,如果一個人只做物質的夢,從不做精神的夢,說他庸俗就不算冤枉。如果整個人類只夢見黃金而從不夢見天堂,則即使夢想成真,也只是生活在鋪滿金子的地獄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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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的距離》序

這是我迄今為止最完整的一個散文集,彙集了我從1984年以來發表的幾乎全部散文。儘管我出版過兩個散文的單行本《只有一個人生》和《今天我活著》,即將出版一個散文的選本,但是仍然有許多想要購買我的作品的讀者未能如願,還有一些對我偏愛的讀者希望得到完整的彙集,是他們促使我編了這個集子。

十餘年的積累只是這麼一本不厚的書,成果未免可憐。瞭解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寫作的速度不快。我倒並沒有“文章千古事”的覺悟和抱負,我的覺悟和抱負僅限於,寫文章儘量做到有感而發,並且儘量減少(不可能避免)自我重複,於是難免下筆猶豫了。再說,我首先在生活,人生的變幻和命運的磨難每每使我無暇握筆。不過,同時我也發現,正是在變幻和磨難的極點,我會不由自主地拿起筆來,用真理和謊言救助自己。所以,如果把我的散文歸入所謂閒適派,實在是誤解。我毫不反對閒適,只是覺得自己離那境界還遠。真正的閒適是自然無為,不需努力的,而我卻是一個太執著的人,經過努力能達到的至多是超脫的境界罷了。

所謂超脫,並不是超然物外,遺世獨立,而只是與自己在人世間的遭遇保持一個距離。有了這個距離,也就有了一種看世界的眼光。一個人一旦省悟人生的底蘊和限度,他在這個浮華世界上就很難成為一個躊躇滿志的風雲人物了。不過,如果他對天下事仍有一份責任心,他在世上還是可以找到他的合適的位置的,“守望者”便是為他定位的一個確切名稱。我很喜歡這個名稱,曾經想以此為刊名辦一個雜誌,可惜未能如願。以我之見,“守望者”的職責是,與時代潮流保持適當的距離,守護人生的那些永恆的價值,望和關心人類精神生活的基本走向。

曾經有一位讀者來信,給我派了一個很好的差使:在激烈的競技場上吹幾聲臨時退場休息的哨子。做這種事,也許有些人會覺得掃興,但還總有人會認為人生的使命不僅僅是競爭,也應包括休息和思考。那麼,就讓我為這些人好好吹哨吧。

《各自的朝聖路》序

托爾斯泰年老的時候,一個美國女作家去拜訪他,問他為什麼不寫作了,托爾斯泰回答說:“這是無聊的事。書太多了,如今無論寫出什麼書出來也影響不了世界。即使基督再現,把《福音書》拿去付印,太太們也只是拼命想得到他的簽名,別無其他。我們不應該再寫書,而應該行動。”

近來我好像也常常有這樣的想法。看見人們正以可怕的速度寫書、編書、造書、“策劃”(這個詞已經堂而皇之地上了版權頁)書,每天有無數的新書湧入市場,叫賣聲震耳欲聾,轉眼間又都銷聲匿跡,我不禁想:我再往其中增加一本有什麼意義嗎?

可是,我還是往其中增加了一本。

我如此為自己解嘲:我寫作從來就不是為了影響世界,而只是為了安頓自己——讓自己有事情做,活得有意義或者似乎有意義。所以,對於我來說,寫作何嘗不是一種行動呢。

托爾斯泰晚年之所以拒斥寫作,是因為恥於智識界的虛偽,他決心與之劃清界限,又憤於公眾的麻木,他不願再對愛慕虛榮的崇拜者說話。然而,事實上,托爾斯泰始終不是一個真正的社會活動家。他從前的文學創作也罷,後來的宣傳宗教、上書沙皇、解放家奴、編寫識字讀本等所謂行動也罷,都是為了解決他自己靈魂的問題,是由不同的途徑走向他心目中的那同一個上帝。正像羅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