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娘說,往後你過好日子了,哪裡還用得著這樣的破爛東西,留下與你妹妹玩吧。
於是,她一樣也沒能帶走。
幸而,她把那錁子貼身帶了,娘不曉得,才得意留存,成為她唯一的念想,好叫她日後悽苦之時,有可相對垂淚之物。出戶住了很久,等待吉日。
自家一間屋子,不知妒煞多少丫鬟,她卻是惶恐無比,打小先是與姥姥同住,後是與妹子同住,屋裡總沒斷人,如今卻是獨自一人,只得緊緊攥著那錁子,對著無盡黑暗瑟瑟不已。
珊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她越發沉默了,對著那些人,不曉得要用什麼表情,不曉得能說什麼話語,便只能低低的埋下頭。娘對人誇她老實、讓人一百個放心,她就這般吧。
吉日終於到了,她極早就被喚起來,丟進沐桶細細洗刷一番,然後穿上大紅的喜服。
婆子忍不住嘮叨,姑娘你是有福的,還能穿大紅。她也曉得,依著規矩,是不能地,便是他當初也同她說,入姚家便不能穿大紅了。
因是沖喜。真人言說,必大紅以壓邪。那喜服裡外縫地都是靈符,說是禮成後要燒掉。
有福嗎?厚厚的脂粉掩住了苦笑,廣袖之下,她攥緊了拳頭。
因是沖喜,規矩也格外多,甚至從那個方位進門,走多少步,朝哪裡拐身子都有限定。她一路行禮入了洞房,實在累得夠嗆。
累只是她一個人,這一路,並無新郎。
新郎在裡屋床上躺著,不省人事。
帳子裡沒撒彩錢、百子,依舊撒的靈符。她在蓋頭的縫隙裡,看著地上床上身上橫七豎八疊落焦黃的靈符,微微暈眩起來,心裡和那符上硃砂字一樣扭曲。
蓋頭去了,屋裡一片大紅,驟然灼傷了她的眼。
簡單被餵了幾樣吃食,許是餓過勁兒了,食不知其味,酒倒是辣得心口窩隱隱生痛。
大衣裳被卸去,要趕在時辰前燒掉。
兩個畫上的人兒一樣的漂亮丫鬟走上來。請她安置。
帳子落下去,外面地人卻沒有離開地動靜。
八個婆子,十六個丫鬟,加上帳中兩人……
二十六個人的洞房很擁擠。
但她心裡卻踏實起來。總比無人地好。
身旁的人,無聲無息,死去一般。她見帳子嚴絲合縫。瞧不見外面分毫,她咬著唇,鼓起勇氣,半支起身子,偷偷觸了觸爺的臉。
面板在指尖塌陷,微熱的溫度反上來。
她長出了口氣,復又躺下。姥姥去的時候。臉頰是硬的,涼地。
她扯了被子,翻身闔目,空乏了多日,勞累了一日,便是昏昏欲睡。
忽聞鐘磬大作。陡然驚醒。
待音絕,她聽著身旁傳來細弱的聲音。
爺道,要茶。
“嗷”的一聲,她尖叫著,險些從床上跌下,胡亂的撩開帳子便要逃走,丫鬟婆子紛紛搶上來,她語無倫次,只道。他要茶。他說要茶。
她是驚懼。她們是驚喜。
“爺醒了!”
“果然高人!!”
“爺醒了,快去報老太爺老夫人!!”
洞房裡再次混亂起來,人出出進進,端水的,端藥的,拿著各式傢什的,每個人都在笑,每個人都在忙。
只有她。把床鋪讓出來給眾人。自家越躲越遠,終是縮在角落裡。不知所措。
抽冷子瞧見屏風後地小裡間,她便躲了進去。中有一張椅子,上面厚厚的錦墊挖了個窟窿,其下對著朱漆馬桶,一旁是半人高的窄面長几,上面放著赤銅香爐,並幾個小匣子。牆角一矮几,上放銅盆手巾。
她實在睏乏,坐了過去,軟軟的,倒也舒服,挪開那香爐匣子,俯在案上,沉沉睡去。
外面那般紛雜,她卻睡得香甜,許久沒有這般,竟是無人入夢。
爺醒來以後乍一見到她,知道她的身份,似乎是不高興的樣子,雖然臉上沒掛什麼,但是眼神是厭惡地,好像她是骯髒的東西。然後,就像再也看不見她一樣,從不使喚她,即使她是睡在爺房裡的軟榻上。半夜醒來,無論要水要起夜,爺喊的都是外間的青櫻或青槐,好像她不存在。
那兩個畫中人一樣的女孩,一個有一雙會笑的眼睛,一個有一對甜美的酒窩。她深深埋下頭,至始至終,她連伺候爺的資格都沒有。她就是一個擺設。一道靈符。
於是,她每次聽見爺喚人都會及時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