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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五兩一錠京錁放在瓷蓋上,乾隆朝目瞪口呆的女人看一眼,一笑便離開了。旁邊幾個裝扮成閒人的侍衛也暗自遙遙尾隨著。“

“主子好興致。”傅恆一邊跟著乾隆走,一邊笑道:“這早晚了還出來走動。老佛爺知道了又該說奴才們不是了。”乾隆笑道:“這回已經稟了太后,明天早起就要離京,今晚宿李衛家!”傅恆不禁一愣,竟站住了腳,“去河南?不是說過了端午麼?”

乾隆笑道:“這有什麼大驚小怪?兵不厭詐嘛。日子久了,走了風聲,去沛梁就只能逛相國寺耍子了——他們下頭誆上頭那一套,你還不知道?”傅恆遲疑了一下,說道:“去李衛家走棋盤街那邊。這前頭是鮮花深處衚衕。”乾隆小聲道:“去看看十四叔……”

傅恆沒再言聲,跟著乾隆緩緩而行。“十四叔”,是康熙的第十四個兒子允禵,是雍正皇帝唯一的同母弟弟。康熙晚年太子允礽昏亂失位,諸王趁機群起爭位。允禵和八阿哥允禩、九阿哥允禟、十阿哥允餓混到了一處,成了“八爺黨”的中堅。民間甚至傳言,康熙原意由允禵接位,是前上書房大臣隆科多私自將遺詔中“傳位十四子”改為“傳位於四子”,才有了雍正登極。乾隆登極後,在頒發“政尚寬大”明詔的當天,就傳旨“撤去十四叔、九叔住處高牆圈禁,允許在宅旁散步走動”。

劉統勳在前頭引路,用手指道:“萬歲,前頭就是十四貝勒府。”

“唔,”乾隆神色恍惚地望了一眼,只見黑魅魅的院牆足有丈五高,原來的五楹倒廈門雖然還保留著,但迎門一道高牆壘成弧形,連門前大石獅子也包了進去,只在儀門旁留了四尺寬一個小口兒,由內務府、宗人府會同把守。柵門一關,嚴實得像鐵桶似的。

幾個人剛走近西瓜燈下,那邊守門的早已看見,厲聲喝道:“什麼人?站住!”說著兩名筆帖式打扮的人過來,覷著眼一瞧,臉上立刻綻了笑容:“喲——傅六爺!小人給您請安了!爺也不嫌天黑,就這麼抄著步子走來了!”“什麼富六爺窮七爺1”傅恆說道:“快點開門。皇上御駕來了,要見允禵!”那兩個筆帖式嚇了一跳,張眼望望傅恆身後的乾隆,慌忙趴在地上磕了不計其數的頭,緊跑幾步,一陣鑰匙叮噹,“咣”地一聲,鐵柵門被拉開。乾隆一進門,問道:“十四爺沒睡吧?”兩人連連躬身回道:“回皇上話,十四爺見天都是四更入睡。這幾日身子骨兒不好,只怕這會兒躺在炕上養神呢!”

“你們前頭帶路。”乾隆說著便往裡走,回身道:“劉統勳留在門口。”兩個筆帖式挑著燈在前頭引路。進了朱漆剝落的二門,那院裡更黑得難走。滿院裡青蒿、野艾長得有半人高,在晚春的夜風中簌簌抖動。遠處在昏暗的西瓜燈下站著幾個老太監,屋裡一盞青油燈幽幽放著冷森森的光。乾隆見此情景,忽地想起自己小時候曾到這裡,十四叔蹲在臺階前蒙了眼睛,和自己“捉瞎蒙”玩。心裡一陣淒涼,緊走幾步進了屋子,輕聲叫道“十四叔。”

允禵臉朝裡睡著,沒有應聲。

傅恆在旁柔聲說道:“十四爺,皇上來看你了。”

“皇上,……看我?”允禵喉頭咕噥了一聲,翻身坐起來。傅恆還沒有見過這位王爺,燈下瞧去,五十出頭年紀,半蒼的髮辮蓬亂著,臉色蒼白形容惟悴,彷彿過世了的怡親王允祥,只刻板些,炯炯雙眸隱在刷子似的眉毛下,燈影裡幽幽放光。在位的老三輩親王,凡是見了乾隆都誠惶誠恐,這個罪人居然穩坐不動,一臉的麻木冷漠,傅恆心下不禁駭然。半晌,才聽允禵說道:“皇上,是來賜陀羅經被的吧?”①乾隆近前一步,躬身施了半禮,說道:“十四叔,你誤會得深了。明兒我要出京巡視,十四叔也要走出這牢籠,怕請安來遲不恭,特地來瞧瞧十四叔。您身子骨兒還好?”

“無所謂好不好。”允禵冷冷說道,“皇上真是太關心了。可惜呀!哀莫大於心死,我如今已是枯木槁灰,放不放也無所謂。當初封這院子的,是你父親。也在這屋對我說,我犯了謀逆罪,從輕圈禁。我說既是謀逆,是逢赦不赦的十惡罪,我情願凌遲。可他說‘我不肯落個殺弟的名聲’!這是他撂下的最後一句話,我們兄弟從此就天各一方了……”他的語調變得沉重起來,“……如今新皇上又來了,十四叔還是那句活,秉國法處置就是,我允禵皺一皺眉頭,不是真男子!”

乾隆凝視著這位倔強傲岸的皇叔,久久才嘆道:“父親和叔叔們中的事,責任不在我。我既沒有籠絡叔叔的意思,也不能說父親不對。”

(1)王公大臣死後,用繡有陀羅經的被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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