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神似形不是,細看叫人毛骨驚然!’氣得老爺子啪地賞我一記耳光”……
“來來,”允祿笑得滿臉開花,“粉渣”兒脫落得一道一道兒,親手端一盤鮮藕遞給劉統勳一塊,“延清,這是我南邊莊子裡新出的,六百里加緊給我送了二十斤,又清又脆又甜,幾乎沒有渣兒,我貢給皇上十斤,這點咱們分用。你嚐嚐!那些粽子、包子、玻璃肉都是葷的,苦行僧一用就犯戒,葡萄呀西瓜呀這些你倒合用的。”“謝莊王爺!”劉統勳接過輕咬一口,笑道:“果然是好!我其實也不忌諱吃肉,只是有心疾,一吃就頭暈心跳。太醫吩咐素食,不許抽菸,所以連煙也戒了。”坐在窗前的一個黑大個子笑道:“這正好!我不吃素的,人都叫我紀昀‘紀肉鼎’、‘紀大煙鍋子’。你要有學生送肉送煙,千萬代我都笑納了。至囑至囑!”他也是文華殿學士,位分雖略低一點,卻是乾隆最器重的文臣,生得五大三粗,寫起文章卻是錦心繡口,此刻雙手油淋淋的掇著一個約三斤多的紅燒肘子,正在大快朵頤,說話都嗚嗚咿咿含混不清。
劉統勳隨眾落座,一邊笑道:“六爺方才說我是苦行僧,細想真是的。這邊是絲竹絃歌,天魔曼舞,我那邊是竹板敲撲,血肉橫飛。忙了部裡跑大內,哪得個閒功夫?方才在軍機處看奏稿文牘還看得頭昏心悸,這會子心緒一下子就好起來了——總有十年沒看戲了罷。”“所以名臣難當,你是名臣麼!”弘春含著一枚橄欖,滿面春風笑道,“主子爺那天把皇子皇孫們都叫去,就拿你發作我們,說你是盛朝中流砥柱,還舉了孫嘉淦和史貽直。說我們都是繡花枕頭,酒囊飯袋!可見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半點不錯的。我聽人家說,家貧有竹難食肉,家富食肉不栽竹。怎得個兩全,怎得個兩全也!”他說著,又上了戲腔道白。
“世上不公道的事多了。竹君子,松大夫,屈了梅花無稱呼,哪得事事周全呢?”紀昀用手巾揩著油膩,心滿意足地舔著嘴唇笑道:“最好是貧家扛網去張兔,富家買筍掏阿堵。這麼著都有了。”錢度沒聽明白,間道:“曉嵐都說些什麼呀?豬啊兔啊的,還有什麼阿堵,滿合轍押韻的,只聽不清爽。”紀昀剔著牙嘻笑,說道:“‘阿堵’即是貴姓,我說的是筍燒肉,貧富各宜雅俗共美!”允祿還在想著唱戲,因道:“劉延清攪了我的戲,罰雄黃酒一杯,聽我唱一曲。”又捏著嗓子唱道:翠亭亭,別是清虛境,滄滄雲花映……半空中,樓閣丹青,趁著斜陽影。珠箔有人迎……
劉統勳瞧著眼前繁華熱鬧場景,忽然想起訥親張廣泗諸人還在煙瘴泥潦中打仗,不由心裡一沉。紀昀從外解手回來,見他怔怔地,問道:“你好像有心事?”劉統勳不願掃大家的興,笑道:“我不大懂戲,沒頭沒尾的又聽不明白。倒是詞牌調兒偶爾還聽聽一你們只管樂子,甭管我,一會兒我就得走了。”他原是隨口敷衍,不料卻撓著了弘晝癢處,把手中的象板遞給弘春,說道:“拿著——你們幾個奏《望江南》!延清可是個大忙人,好不容易來一趟子。他要聽什麼,咱們下海的先盡著他。我唱詞兒算是一絕呢!”劉統勳只好皺眉一笑,笙蕭絲絃聲一起,聽這位親王唱道:江南雨,風送滿長川。碧瓦煙昏沉柳岸,紅綃香潤入梅關,飄灑正瀟然。朝與暮,長在楚峰前。寒夜愁歌金帶枕,春江深閉木蘭船,煙渚遠相連……
“好好好!”紀昀鼓掌起身大笑,“不過都是前人之作,沒有新意兒!那年五爺‘活出喪’,尊府門政紀綱王禿子,一邊‘哭’一邊唸唸有詞,我在旁邊聽,竟天然的是《望江南》詞牌!此刻唱出來豈不得趣?”
大家聽了都是粲然一笑。這位和親王待人,最是機敏幹練隨和曠達的,處事卻常不循情理,另有一份乖張荒唐。活脫脫精繃健壯的個人,已經四次給自己辦喪事,充了“死人”卻據案大嚼供果。紀昀指的就是這事了。當下弘晝便笑道:“那個殺才瘌痢狗頭,還哭出《望江南》來了,你唱你唱!真的是好,回去我賞他!”紀昀清了清嗓子,像模似樣地枯皺了臉,學著哭喪模樣稽顙捶胸頓足,欲哭似笑地唱道:我的爺。“死”得好懵懂……生死簿(兒)上沒註名,閻王急叫判官稟:正在吃香供——呃兒……我的爺,‘死’得忒張慌!裡賓外客都不接,裝裹買幡自家忙……呃兒!——沒處敲竹枉他學著哭靈作派,丟涕擤鼻“哭”得有情有致,眾人無不聽得哈哈大笑。劉統勳心裡有事的人,笑了一陣,對傅恆使個眼色,道聲“得罪”辭出西花廳。傅恆便也跟著出來,帶著他到小書房坐定。
“六爺,”劉統勳一坐下便從袖中抽出那份奏章,遞給傅恆,“你看看訥相和張廣泗的摺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