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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部分

間百蟲唧唱,南邊通濟河水一灣向南凹去又折而向東,水滑如瀅瀅碧玉,潺潺汩汩之聲不絕於耳,合抱粗的白楊直鑽雲天,沙沙響動的葉片和著知了的長鳴響成一片。置身此間,幾個人心中一片混沌,彷彿天地草木、山川河流和自己全都融會成了一團模糊,既不想說話,也覺得無話可說。

“雪芹兄,我們看你來了。”敦誠蹲身,在草叢中拔出一小片空地,燃著了香燭紙裱。芳卿便跪下,一個一個燒那錫鉑錁子,一頭燒一頭說:“……那年鄂比到我們家,在牆上題字,‘遠富近貧,以禮相交天下少;疏親慢友,因財失義世間多’……你當時笑說‘不盡然’。還真是讓你說準了,是我不對了……何老先生雖然過世,你餘下的書稿他兒子帶去金陵,捎來信兒,有書坊正在刻全本《石頭記》,今秋就能出樣本的——二爺三爺勒爺錢爺,還有那位濟度將軍仗義疏財撫孤救弱,你地下有靈,都瞧見的了……”說著,抽抽咽咽涕泣難禁。玉兒在旁合十說道:“芹爺,頭一回給您哭靈,回去我在觀音佛前許下羅天大願:但教玉兒有一口氣,芳卿嫂和小侄子不能受了委屈。今兒在你墳前我再說一句,但凡有一口飯,我們兩家合著吃,不教你魂靈地下不安——張家有違了這誓的,死不入六道輪迴……”

錢度因和高其倬共過事,略通堪輿之術。眾人圍著雪芹的墳傾訴衷腸,灑酒祭奠,他卻揹著手倘著步兒。兩眼骨碌碌轉著看那風水來龍去脈,又抓起一把土捏弄著看成色,品在口頭咂滋味,說道:“我看了這塊地形勢,是燕山地脈下來的龍爪地。龍爪臨流,原本極好的,只土中帶沙,沙陷馬蹄足,就顯得舉步維艱。這墳前立個石頭墓碑,也就鎮住了。這裡只豎個木樁子墓碑,幾年就不成了。”玉兒道:“雪芹爺病故,曹家族人跟芳卿過不去,先是洗了曹爺的家。芳卿病得人事不知,是我來看他們埋人的,說旗人不立墓碑。我跟死鬼男人商量,怎麼著也得叫後人知道下頭埋的是曹爺,臨時尋了塊石頭,也沒書丹,連夜自己鑿了幾個字。因曹家放出風,朝廷有人說雪芹的書裡頭有悖逆的話頭,也不敢聲張,悄悄埋在這木樁子下頭——錢爺看可使得的?”錢度聽了點頭無話。

“我們和雪芹師友一場,今日總算略有個交待。”敦敏看看日影,知道勒敏錢度晚間還有事,舒了一口氣對兩個女人說道:“過幾日我和老三要回山海關,還繞道兒來看望二位嫂子。錢爺勒爺也就要南去。但城裡都有家,要有什麼事,捎個信兒去,自然有關照的——今兒就此別過了。”敦誠錢度也就舉手相揖,勒敏隨眾上騎,看玉兒時,正和芳卿並膀兒扶膝蹲福兒送行,感慨地透了一口氣,夾腿放緩說道:“走罷!”

從張家灣到京師內城走了足一個半時辰,待到東直門已是天色斷黑。眼望著漸漸暗去的半天晚霞。四個人同時收住了韁。他們本非同道人,今日只是偶然為《紅樓夢》一聚,明日各人又要回到庸庸碌碌的宦海里自沉自浮,此刻分手,雖有一份溫馨親情,卻沒有說話的題目。許久,敦誠才指著高大灰暗的箭樓說道:“西直門的晚鴉是出名的,要從這裡看東直門,絲毫不遜於西直門——你們看,翩起翩落,盤旋翱翔,多像人家喪事畢了燒過的買幡紙灰。《紅樓夢》是‘落紅陣陣’,這裡是‘落黑陣陣’了。走——烏鴉群中,咱們也去叼陪人肉筵宴”,敦敏笑道:“老三謹防舌孽——我是乏了,你們要去趕紀昀的宴,替我告聲罪吧。”勒敏說道:“我須得去見阿桂中堂,約定了的呢——和光同塵、隨分自然,再累,總不及兆惠海蘭察他們殺場拼搏吧?我勸你們還到紀府打個花狐哨兒,早些兒辭回去也就罷了。”

錢度猶豫了一下。他其實也很累的,但更多的是心裡不踏實:幾個月來,乾隆單獨召見日見稀少,接見都是隨部就班,這就有點“聖眷消歇”的味道,也很想見見幾位軍機大臣套套底蘊的。紀昀倒是常見,但他管的是禮部,又管修《四庫全書》,一提部務差事、皇上近況的話頭就拐彎變味兒。從這位打磨得滑不溜的“大軍機”處打聽點事情,真是“難於上青天”。阿桂是故交,偏是新入軍機處,一副“公天下”面孔,可學宰相城府,根本是油鹽不浸刀槍不入的架勢,且交接之際十分忙碌,根本沒空說閒話。但他心中實有隱衷:高恆從銅陵弄出一萬斤銅,戶部出票就是他私自開據,裡邊有他三成好處——劉家父子隱匿江南行蹤詭密,觀風察案一肩挑,帶天子劍,攜王命旗牌,比尋常招搖的專差欽差要厲害十倍。萬一叫他們父子嗅出什麼味道,高恆是國舅,自己就是個墊背兒的……從聖眷想到這裡,大熱天兒,錢度竟無端打了個寒噤。見敦家兄弟已催騎而行,忙追了上去——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