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鴻儒科要開,遍天下沒有強盜賊匪,這些已經能和聖祖爺比肩。文治上頭再過幾年,還要更好,這是已定了的大局。”他拍拍皇后的手背,攥得緊緊的,嘆了口氣,說道:“但朕也有遺憾,一是貧富不均,富的太富,窮的還要靠賑濟,民業尚不安定;二是用兵無效,慶復一敗再敗,庸臣誤國,喪師辱君,花了許多冤枉銀子,大小金川至今不寧,更不必去說西域;第三條就是……你。”
皇后睜大了眼睛,驚愕地說道:“我?……”
“是啊!”乾隆鬆開她的手,沉重地點點頭:“你要有個數,你還年輕,還能生阿哥,但不能立為太子了,只能以嫡子封王一一就像琮兒,朕也只追封為親王——為什麼呢?朕今天見你這樣,想了很多,我朝自太祖太宗,沒有一個是元后的正嫡之子繼承大統的。朕是強違了天意,要行先人所沒有做到的事,邀先人不能獲得的大福——這個話世宗爺也曾說過,但朕沒有真的聽進去,以致於前邊夭折了端慧太子永璉,今日又斷送了七阿哥,這不是朕的過錯:把你也折騰得七死八活,朕心裡也終日不寧,這又何必呢!”
皇后垂下了她的眼瞼,沉思了許久,說道:“皇上這是實實在在為我著想。我哪有不知恩的。不過,我自覺心血已經幹了,再生阿哥是不用想了。皇上說的那些大事我不懂,但這四海天下越來越富,瞎子也能看見。我要能再多活幾年,還要看您派哪個大將軍出兵喀爾喀,要看你五鳳樓閱兵,要看你聽到紅旗報捷,恩詔遍沛天下!所以我不想死。只想再陪你看看江南。尹繼善前頭那份摺子,把南京說得那麼好,我真想去呢!”她的眼睛放著微光,突然一笑一嘆,“就怕我沒那麼大福,見不到石頭城上的月亮呢!還是那句話,我要個孝賢的諡號,就死了——”
“不許說這些!”乾隆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劉嘯林從江寧趕回北京,已是將近年關。北方人最重過年,自臘月二十三送灶神起始,無論貧富家家忙年兒,貼鍾馗、做年糕、熬祭肉、掃房子,蒸盤龍饅頭,掛冬青柏枝,鬧得不亦樂乎,直到年二十九才忙著趕到張家灣,帶了許多年貨來,這才知道自大毛、小毛死後,曹雪芹就身子發熱,不思飲食,已經臥床不起一個多月。進了臘月,又添了咯血的症狀。劉嘯林自己也是上了年紀的人,眼見芳卿束手無策,還要應付曹家本家來要賬的爺叔兄弟,心裡橫豎不是滋味,在張家灣驛站喬家店住了一宿,又同著玉兒一道去年市買了些香燭佛像,鮮魚果品,燈草灶柴,看著玉兒幫芳卿剁肉宰雞。劉家的人已是等急了,派了他兄弟套車接他回京,這才來和雪芹告別。
“雪芹,”劉嘯林叫芳卿把火盆兒靠床挪挪,叫弟弟在外等著,坐在曹雪芹身邊,說道:“今天是除夕,店裡打烊,你這裡又是這樣,我得去了。你那麼大的學問,用不著我尋便宜話安慰,著實要自己保重些兒。人,一輩子都有個走運背時的時候,我看你現在是走到了鍋底兒,隨便朝哪邊邁步,都是朝上走……昨兒來我看你氣色不好,心裡還著實有點怕。今兒看,精神好多了,臉上也有了血色。可見這是一時之災。欠他們那幾兩銀子不算什麼,芳卿只管擋著,七八十兩現在還不至弄窮了我。過了元宵節,我約上畸笏翁他們一道兒來看你。”
曹雪芹雙目深陷,瘦骨嶙峋的胳臂搭在被外,乾涸得沒有光澤的眼盯著劉嘯林,用渾濁的聲氣說道:“這裡不要費心了吧,有芳卿照料,那邊玉兒兩口子還說過來陪我吃年飯。我不寂寞,不難過……這麼遠道兒,天又時不時下雪,叫……叫朋友們別來。開春我要不死,還回城裡,我們的桃花詩社還要辦下去……林黛玉是林黛玉,曹雪芹是曹雪芹,您老總愛拉到一起說。”恰玉兒扛著一筐子凍梨進來,把筐子向地上一墩,說道:“嫂子,我拿來的紅燭放在門階外頭,還有風乾茄子蒂兒,你把它拿進來擺在燭臺上,外頭又在飄雪,看打溼了——我說曹爺,老探花兒,你們就不能撿著吉利的說:大年三十兒,死呀活呀,赤口白牙的,是什麼話?你越活越糊塗了!”劉嘯林也和玉兒相熟的,笑道:“是是!你說的是,不說這些了!”他俯下身子,說道:“那個褡褳包兒裡是《石頭記》全本,連我們的批評一字不缺。我抄的那一本留在了南京。永茂書店賈老闆很看重這書,叫我連批語都謄了上去,說要精精緻致印出來,爺能揚名,他也能掙一筆。不過,現在到處都在收書,幾個省的巡撫都出告示,小說稗官一般局子都不敢印,印這麼大的書,又要好,得三千串制錢,一時也籌不起來,所以要稍待一下。你一點不用犯急,等你病好,我準叫你看一部齊齊整整的樣書!”曹雪芹一邊聽一邊乾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