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半躺在大炕引枕上,不說、不動、也不哭,大睜著眼睛,乾涸得連一點淚也沒有。鈕祜祿氏和那拉氏卻是放聲號啕,手絹子都溼淋淋的。驀然間,那奶媽子突然醒轉過神來,她的聲音嘶吼,蓋倒了所有人的嗓泣哭聲:“哎嗬嗬……我的小主子啊……我的小親親心肝兒主子爺吶……怎麼的會有這種事?怎麼的……我連一步殿門都沒有敢出,哪個天殺地剮的把病氣兒帶進來的啊?啊……我是枉擔了心事,枉操了心啊……哎——嗬嗬嗬……我跟了你去吧我的嬌主子啊……”
乾隆原本還能撐得住,只皺著眉頭凝視兒子,聽她哭得悽惶,突然心裡酸熱難耐,淚水也似走珠兒般滾落下來。傅恆眼中滾著淚吩咐:“把哥兒抱下去安床。這裡鬧著不是事,萬歲爺和主子娘娘萬金之體,不能過於傷情。御醫們也跪安吧……”又對兩位貴妃和汪氏道:“貴主兒們也請回房安歇。你們這麼哭,主子怎麼安慰主子娘娘?”那拉氏和鈕祜祿氏,汪氏也就止哀,向乾隆和富察氏各施一禮,垂著頭出來。至殿門外,那拉氏偷看鈕祜祿氏一眼,恰鈕祜祿氏也轉臉,四目相視,又都避閃開來。
“娘娘,”傅恆這才回身對富察氏行禮,輕聲呼叫。見富察氏只是眼皮眨了一下,身體毫無反應,乍著膽略提高了點嗓音,說道:“姐姐!您不可這樣傷心。您是天下之母,母儀風範也是極要緊的,這一層不說,皇上是多麼心疼您。阿哥歸去,他已經痛到極處,還擔心您苦壞了身子骨兒,您不為自己,也得為皇上想開些……還有兄弟我,見您這樣,心裡也受不了,就給皇上辦差使,還要惦記著我的好姐姐……”他說著,已哽咽得語不成聲。
兩滴大大的淚珠順著富察氏頰邊滾淌到她的耳邊。許久,她才呻吟了一聲,說道:“好兄弟……為著皇上,我支撐起來就是。”傅恆強忍著鑽心悲痛,又好生撫慰一陣,也不敢回說張廷玉請安這些小事,便忍悲告退。乾隆卻跟了出來,帶著他到延燻山館小書房,唏噓感傷了一會兒,問道:“聽說你家福康安也出天花,現在情形怎麼樣?”傅恆此刻知道乾隆心裡悲傷,如何敢說實話?因道:“棠兒來信了,也是很兇險的呢!不過去痘神娘娘廟,說抽了個好籤,也只看他的運道怎麼樣了。”
“直隸總督來報,這次傳瘟痘,全直隸境有十萬人喪生。”乾隆語氣沉緩,神情黯淡,說道:“朕的愛子也……唉!朕想,他比別的兒子不一樣,其實就是朕的太子。還是要撫慰活人,所以,要加封個爵位。這事你不便出面,朕下旨給紀昀和張廷玉,讓他們合議擬個諡號,要封親王。這事你心裡有數就是了。”
“是……這是皇上格外高厚之恩,七爺九泉有知,一定會沐恩懷德……”
乾隆嘆道:“不要講這套話,這還是為了安慰皇后的心。”他頓了一下,欲言又止,其實他心裡隱隱覺得,有人在傳染天花上作了手腳。先在順治朝,就有人把天花病人衣物帶進宮中,圖害康熙。這次宮中防範慎之又慎,仍是逃不了這一劫。汪氏、鈕祜祿氏都無子息,疑不到這上。但疑那拉氏,那拉氏的兒子永樭也染上天花,現在還在險境之中,她亦犯不著作這惡事……想著,搖了搖頭。又道:“朕已十幾日沒有聽政了,從明天起,還要視朝,辦起事來,心境就會漸漸好起來。你是朕最信得過的,又是至親,除了辦差,還要多進來和皇后說話,分她的心,慢慢也就將息過來了。”
“奴才省得,主子放心!”
“……跪安吧!”
“是……”
乾隆侍傅恆退出,方慢慢踱回富察氏房中,見睞娘正一匙一匙喂參湯給皇后喝,已是放下心來。皇后喝了半小碗,見乾隆進來,便不再喝,用微弱的聲氣兒道:“不用了,睞娘扶起我來。”乾隆忙趕上來,雙手扶住富察氏肩頭,說道:“別,你我講這禮數做什麼?你只管躺著,我們說話兒。”
“是,我就遵旨了……”
一時夫婦二人沉默相對。
“皇后呀,”乾隆望著窗外冬雲密佈的天穹,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悠悠傳來:“前幾天批給劉統勳和尹繼善的自劾奏章,朕就說‘完人難得’。如今輪到自己,朕也要好生反省一下。不但臣子奴才,就是君王主子,不落點遺憾也是難能的!”皇后微微皺眉,關心地問道:“劉統勳和尹繼善也出了掛誤?什麼處分呢?”“小小降級處分,沒啥大不了。”乾隆答道,順著自己的思路又道:“如今天下,人口越出聖祖時二倍有餘,朝廷的歲入超出十倍不止。雖不能說國富民豐,戶戶小康,可也敢說是盛唐以來少有的富足。四庫全書在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