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恆已想了幾年,和嶽鍾麟阿桂反覆議了,向朕奏過幾次的,掃平金川,確保上下瞻對安全,入藏道路也就暢通了,這也是個大政務。你們平定不了這地方,朕就要親征了,所以一定要生擒面縛莎羅奔,一定要蕩平!……至於整軍,肯定要殺人的,但一味誅戮,那隻叫整肅軍紀——是要整出士氣,出鬥志,‘禽之剎在氣’,古代不乏這樣的戰例,淝水之戰、官渡之戰、昆陽之戰,上溯到牧野之戰,無不是一個道理。”他緩緩住了口,良久,說道:“你們跪安吧!”
三個人深深叩下頭去:“遵旨!”
晚膳乾隆仍在督署衙門用,卻是傅恆、金鉷、尹繼善陪座進餐。紀昀下午接見了江南圖書採訪司的官員,一同吃飯,又到北書房見劉統勳,安排乾隆貼身護衛的事,又說了傳遞阿桂和各省送來的黃匣子傳遞事宜,剛說了句“你的身子骨兒——”半句公事外的話,劉統勳已下了逐客令:“你還是多操心點主子的飲食起居罷!留著精神,主子迴鑾北京,我專門設席,作徹夜長談。一會兒我要見臬司衙門的堂官,還要見江南大營提督,劉墉子時時分也要來見,今晚一夜工夫不夠用呢!還有一條醜話說到頭裡,南京這地方風俗不好,防著壞女人勾引主子。我們私誼是私誼,這上頭出病兒,體尊情面算你扔掉的。”紀昀素知他的性子,也不見怪,笑著起身道:“臨行前三天,老佛爺見我進慈寧宮兩次,都是你這個話頭。主子娘娘叫了傅恆,大約也是約束弟弟不許沾花惹草。放心——主子雖然倜儻,並不是正德皇帝;我也不當江彬!”說得劉統勳也笑了。
紀昀辭出來,天已經麻蒼上來,踱到前面花廳後牆,卻見兆惠過來,便問:“主子用過晚膳了呢麼?誰在值崗?”“這會子是巴特爾,海蘭察已經去渡口,接兩位主兒去了雞鳴寺。”兆惠說道:“主子叫我喚你,預備香燭供銀,和馱轎,這就去毗盧院下宿。我和海蘭察送你們到山門外,護衛差使交割給按察使衙門。江南大營、臬司衙門、總督衙門幾股子拱衛還不夠麼——您還要劉老爺子再操這份心?”紀昀笑道:“這你不懂。天上地下就這一個主子,哪有一兩個衙門統管護衛的理?我告訴你一個信兒,那個在監獄裡欺負你的獄頭兒——叫什麼來著?”
“胡富貴!”
“對了,胡富貴。”紀昀望著一天紅霞中漸漸南去的雁行,說不清是個什麼神氣,緩沉地說道:“他為躲你,求人調回健銳營,兵部調人點名要了他,到金川大營中軍當戈什哈,要跟你出兵放馬了!”
兆惠沒言聲。
“聽說你曾對天發誓要殺他?”
“中堂大人!您……您怎麼知道的?”
紀昀抿了一下嘴唇,毫不遲疑地說道:“你奏過皇上,我自然知道。皇上說,英雄快意冤仇相報,昔日李廣曾殺灞陵尉,朕為什麼不能成全兆惠這個心願?”
“聖上!”兆惠覺得胸中氣血翻湧,激動得五內俱沸。他站定了身子,說道:“主子知道我的心,這樣體察入微,我兆惠粉身碎骨不足以報!”
紀昀也站住了腳,不知怎的,他嘆息了一聲,只說了句:“你真該讀讀《李廣傳》——我要去給皇上預備馱轎香燭了。”說罷便揚長而去。
這一聲嘆息,索在兆惠心裡,像一個謎破解不開,戰艦開到武漢碼頭,兀自在船頭沉吟。傅恆幾天來一直在艙裡覽閱從前金川的軍情奏報,對著木圖精研金川形勢,也是焦勞困倦,聽戈什哈報說座艦將進碼頭,他便出來散步,誰知卻碰見海蘭察站在船邊扭著身子晃來晃去向江裡撤尿,不禁一笑,說道:“你這是什麼毛病?連撤尿也不老成!”“回大帥的話!”海蘭察笑道:“我是努著勁多撒一會子,等到了戰場,好甩開勁打仗!——”海蘭察嘿嘿一笑說:“喂,兆惠,你這幾天恍惚不定的,是想你那個雲丫頭子了吧?”兆惠聽見,一笑走了過來。
“海蘭察說的是,”傅恆隨艦顛簸上下,笑道:“我也看你好像有心事。”
兆惠因將紀昀的話告訴了傅恆二人。海蘭察道:“這事犯的什麼嘀咕?一刀殺了狗孃養的,值什麼鳥?紀大人不過是仁義心腸——這事有甚麼吃心的!”傅恆望著汩汩東去的江水,許久才問道:“你要殺他?”
“你兵權在手,殺他如同捻死一隻螞蟻。”
“傅中堂……若是你當時身歷其境,親受其辱……你也會起誓殺他!”
“會的。”
傅恆眯縫著眼,望著一江血紅的水,和夕影下愈來愈近的黃鶴樓,長江上絢麗壯觀的落日是那般沉渾,排浪一層層帶著細碎琳琅美玉相撞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