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人人去得,皇帝只以香客身分居停,護衛絕不能鬆弛,又絕不能帶半點“聲張”。尹繼善和金鉷的全部親兵馬弁戈什哈加到一處,也有千餘人。金鉷猶覺人不敷用,尹繼善道:“毗盧院東北藩庫、織造司庫、守庫的兵營還有兩千號人,一聲號角傳過去,頃刻就能圍了這座寺。只是皇上身邊近衛少了些,應付不了倉猝肘腋之變。但人帶得多了,就又不像香客了。”
“不礙。”傅恆口裡嚼著饅首,凝神看著地理形勢圖,對兆惠道:“你吃完去換海蘭察來——吳瞎子、端木良庸都跟著,都是天下頂尖兒的好手,還有巴特爾幾個護衛,兩個貴主兒也手段不凡,主子自己本領,尋常三五十人也近不了身,明的暗的好幾層保駕的呢!就這麼著安排,我和紀昀就住藩庫、勤著點聯絡就成。我們又不是到了危城,太張皇了不好。只是毗盧院太破敗,怕委屈了主子了。”尹繼善笑道:“一年前已經重修了,方丈是南京第一高僧。法空和尚,道德高深精通佛典,可以陪主子談禪說法,也可防左道妖法傷損主子。”恰海蘭察下崗進來,紀昀笑著拍凳子,“這裡坐,趕緊吃。我還有好東西送給你!”
海蘭察捉起箸挾一塊牛肉便填了嘴裡。他天生的活潑人,一路相處,已和傅恆等人“老傅”“老紀”地鬧起來。接著尹繼善的話說道:“哪有什麼左道右道?制臺忒仔細的了。世上有鬼神沒鬼神,問我和兆惠,殺人論千,屍積如山,我和兆惠還專門去尋鬼來著,瞎!除了鬼火,什麼鳥鬼也沒見過!”
“兆惠那麼嚴肅凝重的人,還跟著你幹這個?”紀昀手帕子揩了嘴上油漬,從座下取出兩套書遞給海蘭察,一邊問道:“尋鬼做什麼?尋男鬼還是女鬼?”海蘭察嘴裡嗚嚕著吃東西,翻著書,皺眉道:“這是沈約的詩韻,我只懂得白刀子進去紅刃子出來,要這破玩意兒幹嘛——男女鬼都尋,尋見男的瞧個稀罕,要是女的,就把來個鬼婆娘睡。”
傅恆還在看地圖,聽得撲嗤一笑,問道:“女鬼要多了呢?”
“多多益善,咱是韓信點兵!”
“要是一大群呢?”
“我也有一大群兵!”
眾人鬨堂大笑。紀昀笑得鬍子亂顫,說道:“兵鬼相配,我可沒那麼多錢買詩韻送——你一套,兆惠一套,拿去研究——算我給你們兩對鬼夫妻的新婚賀禮!”金鉷笑道:“雅得很,之子于歸四大韻部!”
“你們絕不要往雅處想這位紀大煙鍋子!”傅恆一手捏地圖,一手指著書笑道:“只管往俗處想,越俗越對頭!”紀昀扇子拍膝說道:“元長已經看穿了,我就直說,真的是新婚四大韻部——難道你們不要‘平上去入’?”眾人聽了又復譁然,待接著要議事時,卻見劉統勳偕兆惠款步進來,便都停了說笑站起身來。
“從現在起,護駕的事由我統籌。”劉統勳面色凝重,立在當門說道,“傅恆和海蘭察兆惠三人,明天啟程去四川整軍。勒敏在漢陽已經接旨,在漢陽你們停三天,然後到成都行營去——這是旨意!”
傅恆等三個人忙齊跪下,昂聲說道:“扎——奴才們遵旨!”劉統勳抬手命他們起身,己是換了微笑,說道:“主上剛用了膳,就說要接見你眾位,我勸皇上稍息片刻,一會子巴特爾叫再過去。”傅恆就便將方才議的備細告說了劉統勳,又道:“從現在起,主子由你負責了。原說待過了中秋再去整軍的,怎麼忽然變了?”
“亂兵鬧得太不像話了——勒敏和嶽鍾麟都遞摺子。皇上膳也沒好生用,筷子都摔了。”劉統勳隨意坐了靠窗一張椅子上,對兆惠和海蘭察道:“原說南巡完了給你們三個月假,在南京完婚、各處好生逛逛的。是我建議你們隨六爺去成都整軍的,該不怨恨老劉頭不通情理吧?”兆惠道:“大丈夫不能以私情廢國事,這點見識我還是有的。”海蘭察也道:“跟著六爺準能打勝仗!先在金川出了這口鳥氣,回來歡歡喜喜成婚有什麼遲的?”劉統勳點頭,說道:“亂兵成了沒王蜂,康定巴安兩府、搶商賈,姦淫擄掠良家婦女,縣令約束不住,逃到府裡。鄉下百姓的牛棚子拆掉,燒牛肉吃。省裡也混進幾百號潰兵,搶了商號銀鋪當鋪,金輝命三千綠營進城,才彈壓下去。青海那邊也有流散潰兵,沒人管沒人問,搶藏民的犛牛宰了就吃。這群畜牲沒了人性,比土匪還不如!”
傅恆此刻與海蘭察兆惠有了直接隸屬干係,便不肯苟於言笑。站著手扒著窗臺望著外邊,喃喃說道:“金川地氣高寒,現在恐怕就有霜凍天氣了……元長,借撥二十萬銀子,我要在四川買磚,每個軍帳都要盤地火籠,不然,要凍傷減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