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朕也是!誰喝她那碗湯呢?渴死也不喝!”乾隆憐愛地撫著她額頭的秀髮,滿心悲酸,只笑著落淚:“咱們不說這些了,說些高興的不好麼?”
富察氏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乾隆立刻伸手要茶,在枕邊用湯匙餵了她幾口。皇后滿足地一笑,閉著眼道:“是……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麼?我在想,你那時還是世子,到我們家和老爺子說事兒,放著事不說,去看我繡花兒,又給我描樣子……針刺了我的手,血滴在綾子上,你就便兒畫成赤水雲和梅花……若能老是那樣子,一直保持到永遠,該有多好!你送的過冬蟈蟈兒,我和傅恆侍候了它三年,它死了,我還哭了一場呢……”她輕輕說著。空寂的殿中,她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清晰得像耳語一樣,“這些皇上你都要記住,你可不能忘……還有你答應過給我‘孝賢’的諡號,你也不能忘。你忘了,我可傷心死了……”她沒有說完,乾隆已經捂住了她的嘴,笑著嘆道:“說著說著,你又談到這個題目兒上來了!你這人真是的……”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揚臉道:“叫秦媚媚過來!”秦媚媚一直就在丹埠上鵠立聽命,聽這一聲,幾步跨進殿來壓著公鴨嗓兒打著千兒說道:“主子爺,奴才侍候著呢!”
“嗯,這樣……”乾隆沉吟著說道:“你明兒傳旨內務府,皇后身子不適,這期間宮中戒殺生。除了老佛爺,各宮一概齋戒。原定的每日從東華門趕進來的活牲口,一概放生。”
“扎!”
“這是第一條。”乾隆又伸出一個指頭,“第二條,傳旨軍機處,今年不勾決犯人,現有在押的人犯,叫刑部甄別,可憫可憐的,情有可原的,減一等發落,年過五十的不流放。”
“扎!”
“叫傅恆家到大覺寺建醮。”乾隆又道:“給佛祖許願,皇后病癒,朕捐一萬兩黃金莊嚴寶剎。”
“扎!”
待秦媚媚退出,乾隆見皇后己安詳睡去,便命人點上息香,自己和衣歪在她身邊,望著殿頂的藻井只是出神,聽著身邊皇后粗細不勻的呼吸,多少往事在心裡不住翻攪:什麼刺繡呀、蟈蟈呀已經淡忘了。只記得當時還未訂親一處玩耍時,自己曾悄悄向小玉兒訴苦說‘三哥①不懷好意’,小玉兒一腳把一塊鵝卵石踢進池塘,說‘龍生九種,種種有別。三爺我見過,一臉輕浮自大愚昧昏憒相,不過是一頭豬!萬歲爺怎麼會扔掉你,看中他?你自小心別叫豬咬了去就是!“……好像就是那天,自己將她引為紅顏知己,對天暗誓,永不虧負了她!在此以後的年月裡,富察氏聘入雍和宮,又進毓慶宮,再入鍾粹宮,由世子妃而貴妃,而皇后,助夫治內,慈儉仁厚,上孝下恤,朝野內外都曉得她是當今的脫簪姜後。別的固然無可挑剔,自己在外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她那份”不妒心“就少見稀有……如今看來,身邊這位”知己紅顏“真的到了末路了……思量著,乾隆雙頰已滿是淚水,正要拭時,身邊皇后輕聲驚呼:”你,你什麼人?遠點!“她一翻身緊緊摟住乾隆脖子,顫聲道:”皇上,皇上!我怕……“外間侍候著的太監、宮女聽這一聲,躡著腳步一下子進來七八個。
①即被雍正處死的弘時。
“有朕在這裡,哪個邪祟敢到?”乾隆也被她叫得汗毛一炸,一手緊緊護著,張眼四望,什麼怪異也沒有,於是揮手命眾人掌燈,輕聲道:“你這會子可好些?”
“我好怕!”皇后閉著眼,似清醒又似在說譫語,“不想離開你……不想走,不想天明,天明你又辦事見人去了……我想在你懷裡離開……”她睜開眼,悵悵地,帶著迷惘的眼神盯著乾隆,吶吶說道:“皇上,皇上,我其實不是個好女人。你不要記得我!”乾隆忙命“傳太醫進來”,摟著她,哄孩子一樣拍打著她的肩背,說道:“誰敢說你不好?朕誅了他!別瞎想,心思一明,氣養壯了,就沒事了……”皇后偎在他懷裡,搖著頭,任性地說著:“女人都不是好東西,所以才罰來做女人,所以聖人講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那個姓許的,就是我叫吏部把他調出京的,我還下懿旨叫暢春園嚴加管束那兩個漢家女子——”
她驚悸了一下,又突然清醒過來,看見一群太監宮女,還有幾個太醫跪在地上,還看見燭影裡自己和丈夫緊緊擁抱著……頓時羞得滿臉飛紅。她輕輕抽開身子,又變成了“皇后”,咳嗽兩聲說道:“皇上還該歇歇,別這麼總惦記著我。您這麼熬著,累著身子可怎麼好?朝野臣民上上下下,有多少大事等著您處置呢!我……”她突然有點氣短,喘息著道:“總之別管我,這也是成全了我,您說是麼?”她無限依戀地望了一眼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