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個秉性嘛!”明當低聲道:“我左不過一個奴婢,聽主子的吩咐唄……有什麼說的?”她低著頭趾著腳尖,又小聲咕噥了幾句。傅恆看著她,滿意地點點頭,說道:“這也不枉了我素日教導——知禮!才子配佳人,這是天成之偶——小七子!”
“哎——奴才侍候著呢!”
“按照前頭髮送芳卿的例,加一倍妝奩給紀先生。”傅恆笑著吩咐,“從明兒起,明當不再在園子裡侍候,挪了太太正房東廂去,這裡就是她孃家,你們以姑奶奶的禮待她,紀先生下聘後,揀個好日子給他們辦喜事兒。”
傅恆說一句,小七子答應一聲,又轉過來給明當磕頭賀喜,說道:“當初姑娘從蘇州買來,前頭喜旺子還想求我給主子說話,說他選出來要作外官,想討了姑娘去作太太。我當時就給他個沒趣——我說,‘莊親王世子來要明當,一聲不願意,老爺就辭了出去。你也沒撤泡尿照照你那鱉形,就想吃天鵝屁!’”突然想起用“天鵝屁”比明當大不相宜,忙“啪”地自打一下嘴巴,改口道:“想吃天鵝肉!——‘明當姑娘不是爺買來的,是爺從蘇州織造府歌舞教司請來的,您瞧人家走路那份貴重,那份儀態,臉盤兒身材帶出來的體尊!——叫我去說話,不是狗戴嚼子相勒麼?’今個兒可好了,紀先生呢是羊車投瓜砸得脆的大才子,姑娘又是個弄玉吹蕭的活觀音,配到一處,那可叫怎麼說?”他怔著臉眨著眼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唐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他儘可能蒐羅著自己的“學問”一口京白,說得繪形繪色,口吐白沫。頓時笑倒了眾人。敦敏先還忍著,想想越發耐不住,“噗”的一口酒噴了敦誠一身,敦誠笑著踢了小七子一腳,“小蛋黃子忒煞伶俐的了!什麼叫羊車投瓜砸得響?又是什麼弄玉吹蕭的活觀音?好好的掌故都叫你攪得稀爛!”傅恆咳嗽著笑道:“快侍候著姑娘下去。滾你的蛋去吧!”眾僕人簇擁著明當下去。席上幾個人又亂哄哄說笑一陣,聽著自鳴鐘連敲十一聲,已入子時,見傅恆面帶倦意,知道他乏透了,且知他明天還要忙,便都紛紛起身告辭。傅恆一徑送了出來,握著紀昀的手,誠摯地說道:“明兒又要辦正經差使了。同在一處,諸多事務,還要請多關照。”
“大人放心。”紀昀何等精明的人,立刻聽出他話中雙關之意,點頭說道:“紀昀如此身受國恩,豈敢怠忽公務,恃寵取禍?”
眾人都去了,傅恆站在二門口,望著初升的一彎眉月只是出神;六十五萬軍餉被劫,已經和劉統勳談過幾次,直隸總督、巡撫已派員前往,會同高恆破案。因為皇后重病,劉統勳的欽差大臣詔書還沒有下,這事明天一早就必須請旨辦下來。西南金川的軍務,現在慶復、張廣泗還是一味調兵遣將、索餉要糧。說是攻下了幾十個堡子,可連班滾、莎羅奔的影兒也沒摸到。阿桂來信言語含糊,說自己“身在廬山”又說“將熊熊一窩”。似乎在指摘慶復和張廣泗,卻又不明說,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又重蹈了上下瞻對的故事,打成了爛仗?這件事其實乾隆更關心,也得抓緊接見幾個雲貴川過來的人,盤問盤問底細……還有去雲南開銅礦的錢度,上次奏報說殺了四十多個在礦中傳教的“天理教”教首,“井礦安寧”是他摺子裡的話,但云貴總督葛洛來奏,卻彈劾他“殘忍成性,濫殺無辜,礦工群情洶洶,或將激成大變,”——這“天理教”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白蓮教一黨呢?皇帝不久要出巡直隸,他離京之前,這些事都要搞清楚,請示方略,不然出了事,都是自己的責任。張廷玉和鄂爾泰都老病了,他們在朝幾十年為相,門生故吏遍佈天下,不結黨也有黨,無門派也有派,還在明爭暗鬥。訥親和鄂爾泰過從得近,自問感情又和張廷玉相投,門派之爭看來還要延續下去。他又想起‘一技花’,這麼一個小妖婆子,怎麼就擒制不住呢?由‘一技花’又轉思到娟娟,那月夜舞劍,那夜宿馬坊鎮,還有那馱馱峰上落紅成陣的桃林……
不知受了什麼東西驚擾,隔院花園裡的宿鳥撲喇喇扇著翅膀呱呱大叫著從頭頂飛過。傅恆從千頭萬緒的遐思中清醒過來,但見月如細鉤,懸在疏朗的星漢之間,藍得發紫的天穹上一絲雲彩也沒,淺淡的月光灑落下來,給花園女牆和那叢叢的月季、牡丹花,玉蘭、海棠樹鑲上了一層銀灰色的霜,由近及遠愈看愈模糊,似乎一層層一疊疊在不住地變幻它們的姿勢和色澤,給人一種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覺。夜半清風帶著花香——那花香很雜,有月季的清香,有時還雜有石榴香、丁香、玉蘭香吹來……又有些想不出名目的香,在微風中輪番襲來,涼涼的,淡濃不一地遞送著,直透人心脾——這樣的夜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