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肖六,當夥計那陣,掌櫃的這麼喊,我也就認了——您大人貴姓,臺甫?”
那青年怔了一下,未及說話,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武官快步進來,解下油衣遞給小路子,笑著說道:“外頭賊涼的風,這屋裡真暖和——訥中堂呢?”“喲!是阿桂大人!”小路子丟下火箸,忙搶步上來接了油衣,兩眼都笑得咪成一條縫,說道:“訥中堂去見衡臣老相爺去了,吩咐來人在這等著呢!我的爺,穿著油衣還淋得這樣兒了……剛沏出的普洱茶,您吃兩口暖和暖和身子——您還不知道,我就要到四川候選。張大將軍在那兒跺跺腳,四川、湖廣都要亂顫,可惜我這芝麻官兒夠不上巴結。您好歹在他眼前當參將,幫襯我的時候兒有的是呢!”
“好個猴崽子,倒會順竿爬,你要是武官跟著張大將軍,早就升得超了我了。”阿桂噓著寒氣喝了兩口茶,一閃眼看見那青年,頓時一怔,猶恐看錯了,揉了揉眼,還要再看時,那青年笑道:“阿桂,你這瞎眼狗才,連朕都不敢認了!”
屋裡幾個人好似同時聽到旱天一聲震天雷一樣,一個個面色如土、目瞪口呆。阿桂頭一個靈醍過來,“咕咚”一聲跪倒在地,磕了不計其數的頭,口中道:“奴才真是瞎眼狗,就這麼拴驢撅子似地矗著頭和主子說話!……這屋裡太暗了,說啥也不想到主子會在這屋裡……”薹敏和小路子只是搗蒜價叩頭,喃喃謝罪不止。
“起來侍候著吧。”乾隆皇帝一笑,徑至大炕上盤膝坐下,說道:“彆著朕在大內起居,不少太監還不認識朕哩,你們有什麼錯兒?”他似乎興致不壞,手裡把玩著齋戒牌,目光炯炯望著外頭的雨地,一時沒有說話。他不說話,幾個小臣自然也不敢說話,都垂頭鵠立,聽著窗外沙沙不斷的雨聲。許久,乾隆才道:“朕剛從鍾粹官過來,其實朕本性裡很愛雨雪天氣的——批完奏摺見過人,常是累得頭昏腦脹的,涼雨星星灑落一身,朕一身疲倦也都沒了。可這雨太多,就成了淫雨,害稼禾,傷農時,窮人不勝其寒,朕也不能不割愛,祈禳求晴了。”阿桂是個心思極為機敏的人,邊聽邊揣摩,覺得乾隆話中別有深意,卻又一時理不出頭緒。笑道:“奴才是個由文職改武職的。當知府那陣子也喜愛雨雪。當了參將就不行了。去年秋天,慶復大學士在下瞻對和叛藏遭遇被圍,張大將軍命我率七百軍士星夜馳援,主子聖明,那是個鬼不生蛋的怪地方兒,一會兒雨、一會兒雪,二百四十里一夜奔襲,天明趕到下瞻對。慶大學士也突圍了。我的七百兵都滾得泥豬似的,並不敢罵張大將軍,跺著腳咒‘這遭了瘟的老天兒’。打那下來,風花雪月的詩興我竟一概沒了。”乾隆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養移體居易氣,也是自然之理。如今天下承平日子久了,會詩會文的文人,要多少有多少。至於真有經濟實學的文臣,能野戰會攻堅的武將,就百里不挑一了。要文武全才,那更是鳳毛麟角了!”
阿桂笑道:“人才在發見,在作養,存於人主一念之間。大將軍張廣泗,是武將裡出色的,傅恆是文武雙全,慶復是文臣,在上下兩瞻對指揮打通川藏要路,也算能文能武。前兒見邸報,高恆在山東率兵剿匪,殺劉三禿子以下一千餘人,這不又一個傅恆麼?主子聖明,臣下爭氣,人才也就歷練出來了。”乾隆笑著搖頭,說道:“哪有那麼容易?都是虛假糊弄人哄朕的,以為朕不知道?張廣泗是先帝手裡使出來的武將、三朝元老了,有點本領是真的。下餘的只有傅恆可信。山東的劉三禿子是在逃亡路上得傷寒病死的,被手下人割了頭去高恆那裡請功的。其餘如‘一枝花’、燕入雲、賈祖範一干要犯,都逃得精光。高恆的功勞,在於他親臨前敵,查到了‘一枝花’的下落和逃竄的去向,就這一條,朝廷也不埋沒他的功勞。”說罷轉臉問勒敏,“你在湖廣道上任了多少日子?你怎麼也會認不出朕來?”
“回皇上話!”
勒敏正聽得發怔,沒想到會突然問自己話,身子一顫呵下腰來,正容說道:“奴才是今年七月從南京海關道洋政司上奉旨遷任湖廣道的,才到任三個月,手裡有幾件積案沒有辦下來,又命轉任四川糧臺。這次進京是聽訓赴任的。奴才有幸覲見過主子兩次,頭一次是殿試臚傳,第二次是隨外省官員一道兒在乾清官謁見的。主子垂訓,天語諄諄,奴才一個字也不敢忘卻,但隨班朝見,不敢偷窺聖顏,所以不敢貿然瀆認。乞主子恕罪!”
“這有什麼罪?”乾隆微笑了一下,挪身下炕,張望著外面灰暗陰沉的宮闕,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曉得為甚麼調離湖廣?”
“奴才不知。”
乾隆點點頭,他的語氣變得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