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九月間禮部開列應平反追諡的先朝臣子。你的父親叫勒英善是吧?——是雍正六年追比虧空抄家革職的——朕當時就問尤明堂,有個新放湖廣道的也姓勒,和勒英善是不是一家子?這才知道你和勒英善是父子。你父親在那裡當巡撫多年,又在那裡壞事抄家。所以你不宜在湖廣作官。”乾隆提到勒英善名字,勒敏早已伏地叩頭,又道:“主上聖明燭照,勒敏是旗人,也受國恩,總角以來束髮受教,讀書明理,不敢有一絲妄為。焉敢以父輩恨怨存之於心?奴才是當今主上親選簡拔出來的,脫離泥塗儕身青紫,唯有小心剔勵、勤於職守以補過於先父,報恩於皇上,不敢稍有一己私意,也從沒有思量過這些事。求主子明察!”乾隆滿意地抿一下嘴唇,說道:“起來吧!並沒有人說你什麼不好,倒是有人說你忒過細緻小心、同僚間酬酢往來,不傷國政不害官體不誤民事,有什麼不好?你也不敢!調你出來是規矩,這要立成制度。你不是進京引見的麼?這就是了,這也是你的福分,尋常引見朕也顧不來特意告誡你一個人。到四川,好好聽張廣泗節制。你和阿桂是國家舊人,朝廷自然格外照看的。今兒巧了,連你也是要去四川的——”他轉臉又問小路子:“你叫什麼來著?”
“小路子!”
“小路子——這個名字不文雅。”乾隆道:“還是你的本名,叫肖路就好。四川如今最大的政務,就是平息小金川、大金川之亂,和羅奔莎打仗。那正是建功立業的地方。將相無種,憑的是自個本領膽略,你明白?”,“奴才明白!”
“真明白假明白,要看你的作為,”乾隆臉上已毫無笑容:“事主之道,頭一條就是不欺心,不著意奉迎,不隱飾不諱過。才氣的大小可以打歷練中來,這‘心田’二字如果壞了,也就無藥可醫了。”
“扎!”幾個人一齊叩頭稱是。
乾隆不再說什麼,繞過三個人徑自來到門口。一直守在外頭的兩個太監卜忠和個孝懷裡抱著油衣雨傘和木屐等雨具!忙迎上來為他更衣。乾隆也不要油衣,加披了一襲大氅,命卜孝在身後打著傘便進了雨地。一陣哨風掠過滿是連陰泡兒的潦水撲面而來,從熱烘烘的軍機房剛出來的乾隆被激得打了個寒噤兒,卜忠忙陪笑道:“主子說出來散散心,在這兒又見人說上了差事,稍停一下回去,也就到了晚膳時辰了。訥中堂必是有要緊事絆在張相府裡了,主子要叫他,奴才傳旨叫他進來可成?”
“這不是你這身分上的人說的話,該怎麼辦,朕有朕的章程。除了侍候朕衣食起居,別的話沒有你多口的!”乾隆慍怒地睖了卜忠一眼,“高大雷沒給你講過規矩?混賬!”卜忠沒想到一開口說話就走了板,眼見乾隆臉色愈來愈陰沉,嚇得“噗嗵”一聲跪倒在雨地裡,煞白著臉只是叩頭:“奴才知過知罪,再不敢了……”“犯過必究,豈有恕罪之理?”乾隆眯著眼望著絲絲細雨,漫不經心地說道:“養心殿裡除了高大雷,你就是二號太監,不懲你何以服眾?你其實犯的是死罪,姑念你素日侍奉尚屬小心,罰你在養心殿外長跪三日,掌嘴一百——去吧!”
阿桂、勒敏、肖路三個人跪在門裡,聽得清清楚楚,見乾隆家法內務如此嚴整,心裡都打了一寒凜,互相偷望一眼,沒敢言聲。
乾隆站在門口一時也不說話,他心裡想的其實就是卜忠方才講的,既懲處了卜忠,倒不好就回養心殿去。在雨地裡怔了一會兒,乾隆轉身便向隆宗門走去。卜孝哪裡敢多言,高舉著傘,試試風向,想方設法為他擋著斜飄的雨,亦步亦趨地跟在側後——又怕踩著了乾隆腳後跟仄著身子哈著腰,那模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索倫、德惠幾個侍衛原在永巷口守候,等著皇帝回宮,見他變了去向,料是要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互相遞個眼色,不言聲尾隨上來。只見乾隆出隆宗門卻不向西走,迄邐過崇樓、右翼門、弘義閣,竟從武英殿向西,似乎要出宮的模樣。索倫是新選進來的侍衛,和他父親狼嘾一樣心細精明,忙叫過一個蘇拉小太監,小聲道:“皇上要出宮,你去告訴乾清宮侍衛總管圖軍門一聲兒,再到內務府,叫他們知會順天府,悄悄跟著侍候!”說罷,快步跟了出來。
乾隆出了西華門,站在門前大石獅子旁,看了看在雨霧中灰濛濛矗立著的歇官亭,感到有點意外,轉身問卜孝:“現在離天黑還早,怎麼歇官亭裡已經沒了候見的人?”卜孝笑道:“天兒這麼冷,風颳得嗖溜溜的,誰肯在這上頭白凍著等?一位張衡臣相爺,一位是前頭鄂爾泰大人,都是奉旨在府理政的大臣。六部裡頭只要不是御批交辦的差使,都送到他們府裡了。鄂相爺這陣子病重,張相這邊恐怕要多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