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們意見再說話不遲,依著我的見識,先給皇上發一份請安摺子,把眼前情形奏知聖聽,連那份啟事也寫錄進去。我們到德州,皇上的批文也回來了,只是這要十五爺親自繕折才成。我給您磨墨鋪紙就成。“
“你說的是。就是這樣的好。”顒琰說著就坐了椅上,見那筆禿不中用,喊了王小悟過來,把搭褳裡的筆和請安摺子取出來。他素尚儉約,見那摺子紅綾封面燙金壓邊,躊躇了一下道:“就用這素紙,隨分入常,阿瑪不至於見罪的——小悟去吧——”他沉吟著緩緩濡筆,慢吞吞道:“這份請安摺子可以寫給老佛爺和皇后……王師傅,我總覺得有許多話要建議,這一大片鹽鹼地老在眼前晃,種成作物糧食,或者真的仍舊滿地黃花,那該多好!可又理不出頭緒從哪講起。”王爾烈不禁心下一陣感動,諸阿哥中他最看量的是八阿哥顒璇,出口成章才氣橫溢,為人處事落落大方,且沒有一絲紈絝習氣,這裡一比,反覺顒琰務實坦誠,關心民瘼出於至情,和自己更貼近了些。頓了一下,王爾烈道:“我一路也在想這件事。運河這一段是南高北低,想放掉大浪澱的鹼水非從青縣北決渠水運不可。若要根治,須得把大浪澱和堤外溝渠通連了,由滄縣從運河放水,到青縣鹼水入運,把外邊的水變成引渠變成活水,這就不是一縣之力能辦得到的。青縣現歸天津道,滄縣又是滄州府治區。要辦這件事,頭一條要把青縣劃歸滄州府轄理。”顒琰聽得目光炯炯,說道:“是!我心裡模模糊糊的,不知這事誰來管。這就明白了。可以請旨把青縣撥歸滄州府,事權就統一了。”
王爾烈見顒琰躍躍欲試提筆要寫,一笑又道:“十五爺,還有更難的。我方才說的,其實是把這段運河分流為二。水勢一分,運河舟楫航運就是個事。滄縣再向南到德州這段運河要多注水,才能供得上這邊的分流使用,因此。上游運河要疏浚加寬。青縣下游鹼水回運,下游原來的河道要清淤,要加固堤岸。這是多大的工程?要花多少銀子?又由誰來統籌治理?我們不懂水利,這要請旨,派能員幹吏和河工上精通水利的官員實地踏勘。總之既不能阻斷運河漕運,又把這段地用活水沖洗了,才是上善之策。”顒琰放下了筆也陷入沉思,良久,笑道:“興一利好難!你一邊說我就在想,裡邊這道引渠可以由府縣自籌工銀。荒地治理出好田,我看百萬畝地是有的,一畝地按七兩賣,有七八百萬的銀子收項,連運河疏浚的銀子都有餘,只是一時要朝廷抽這麼多錢,交到部裡要生出議論的。再說要像魯老漢說的那樣年年洗地,年年施肥,也實在太麻煩了。”王爾烈笑道:“這個不必慮。我方才說的是‘根治’。只要有活水常流,深挖溝排鹼,鹼花泛不上來,也就不是鹽鹼地了。真能照這樣治理起來,這裡雙季稻都能種,十年之後十五爺再來看,準是魚米之鄉!”
“我這就寫!”顧琰被他說得興奮起來,一雙眸子閃爍生光,“這樣的好事,正是萬世之利。我看是這樣,拿得定的寫成條陳,拿不定的建議皇上下部勘議集思廣益。這樣施為起來,算我出京辦的第一件事情呢。我寫後你再潤色——叫王小悟去前街把那張啟事揭回來,奏摺附帶,啟示算夾片一併送進去。”王爾烈也不言聲,側身坐在床頭,提起那支禿筆,他也真個好記心,疾走龍蛇頃刻之間已將啟事背錄出來。顧琰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就硯中提起筆來……
外面的風似乎更加狂烈,發著裂帛撕布一樣的尖嘯,又像猿啼狼嚎遠遠傳來,從屋上掠頂而過。窗紙時而受了驚似一陣顫粟,一鼓一癟掀動著,不知是雪粒還是砂石,擊在窗根上,打在門板上,一片聲沙沙作響。這座小小屋宇不知歷了多少年頭,似乎經不起這風力肆虐,吱吱咯咯響動著呻吟。風大氣寒的臘月天,炭盆子火焰也不旺,紅中泛黃,像將死迴光返照的人臉那樣詭異難看。顒琰寫得專注,勘勘收筆才覺得沁涼入骨的冷,剛要叫王小悟過來添炭,卻見人精子拉了風門進來,便道:“冷得很,這裡加點炭,你們兩屋也收拾暖和一點——你神色不對,出了什麼事麼?”
“沒什麼。”人精子道:“聽見北院西廂裡有人商量辦壞事,來問問爺,咱們管不管。”
顒琰和王爾烈目光霍然一跳,顒琰一手賢緊抓著椅背,臉色已變得蒼白,王爾烈問道:“是黑店?是有賊?”
“爺們不要慌。”人精子道:“那屋裡是幾個人販子。他們商量在這裡買來的十幾個姑娘要賣到廣裡。說有個叫威爾遜的英國鴉片商出大價錢買,還說先哄著她們到廣州,再倒子一個能賺兩千兩。嘁嘁嚓嚓商量著,我都聽了來,還要稟爺,魯老漢一家恁麼善性,她舅舅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