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索挺刀拽棍吆吆喝喝互相壯著膽,“拿住賊有賞!”‘救司師爺呀!“氣熱洶洶撲了上來。
“你們誰敢!”人精子突然炸雷般大吼一聲,一手提著那個司孝祖,棉花包兒般輕飄飄地“拎”出來,至門前拴馬石樁旁立定了大叫,“大家聽了!我是十五王爺駕前護衛!叫你們主官出來,我們跟你們主官理論!你們誰想犯滅門之罪,只管來!誰敢走過這棍拴馬樁,瞧著了!”他伸出左腕,相相那根樁子,一掌斜劈過去,人頭來大的樁頂“蹦”地一聲卸了下來:“——這就是榜樣兒!”
走在前頭的衙役們驚呼一聲“我的娘!”支著架子又站住了,後頭人仍在虛乍唬“上啊,上……啊!”“別叫走了!”“快……快叫綠營的人來……”亂成一團胡喊。大約時辰久了,那個姓湯的師爺身上穴道解開,突然跳起身來,揚著兩隻胳膊大喊:“我鹽政司有賞銀,這三個賊拿住一個賞三千兩!還有一個跑到河堤上的,拿住賞五千——兄弟們,他們就三個人,你們要發財啦!”
他這麼發瘋了似的歇斯底里大跳大叫,一時鬧得顒琰和王爾烈手忙腳亂,上去捉他時,哪裡降伏得住?一時屋裡大亂,人精子顧了外頭顧不了裡頭,連鎮唬帶吃喝總不中用。那二百多人頓時亂了營,“噢”地一片聲吶喊著潮水般衝了上來!此時屋裡所有燈燭一齊熄滅,變得一團漆黑,只見無數支火把在門外黃燦燦一片雜亂無章地遊走。顒琰急得大喊“王爾烈!”被人聲淹得一點也聽不清楚,乒兵乓乓砸門打窗戶聲裡兩眼一抹黑幾次在外衝都被擠了回來,正慌亂間,覺得胳膊被人挽住,人精子的聲氣在耳邊說道:“主子別慌,有我保您的的駕——咱們走後門出去。”覺得身子輕飄飄的,穿堂入室到了後院才眼亮些,人精子也不言聲,脅下挾了顒琰“嗖”地一竄已經到了院外荒郊野地裡。走了老遠,兀自了見魯家院匝火把攛舞,聽人喊著“挨門挨戶搜!到路口把守,到野地裡捉……”
“此地不能久留。”人精子眼見火把四散開來,有的星星點點向這邊圍過來,擦一把臉上冷汗說道:“爺您請看,他們把房子點了,不拿到我們不歇手的……”顒琰看時,果然見魯家院已經起火,火頭已經上了房簷,他心裡又驚又怒又奇怪:“這和魯傢什麼相干,為什麼要燒平人房子?”人精子苦笑道:“爺在深宮禁城,哪裡知道外頭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一是要給您栽贓,二是要把案子弄成盜案,盜案的賞銀要比竊案賊案多出幾倍!那個姓湯的肯出錢,這些人全都瘋了,這會子紅了眼,什麼事做不出?”
兩個人高一腳低一腳,不辨東西南北,不分溝壑渠坎只情奔命而逃,足有半個時辰才住了腳。人精子在一帶冰河環顧望望,說道:“主子,咱們遇到鬼打牆了!”
“什麼?”顒琰身上汗毛一炸森樹起來,“什麼鬼?”人精子道:“走夜道的人這是常事——我們又轉回黃花鎮了——我小時候兒討飯有過幾次,越急越轉不出去,以為是鬼。大師伯跟我講不是的。他說凡人都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略短點,白天走路看不出來,夜裡野地走,憑誰也走不直道兒。是彎的,彎成一個圈子就又回了原來地方兒……您看,那不是錢家蜜蜂店的煙囪?東邊那處冒煙的不是魯家?”
顒琰順著他手指看著也認出來了。原來此刻房頂都白了,和漫地的薄雪連成一片,就是白天這樣的天氣也迷迷茫茫難辨方向,夜裡這樣混撞沒個不迷路的。一陣風夾著雪片撲過來,顒琰才覺得前心後背冰涼,內衣汗溼了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眼見鎮子外闃無人跡,一片寥野,鎮子裡光亮閃閃雞叫狗吠,還不時傳來啪啪砰砰的敲門聲,料是司孝祖的人還在搜查,顒琰心裡一陣紫縮,躊躇著道:“當時太亂,王師傅出頭的,我想必定吃他們拿了……小悟子也不知逃出去沒有……”人精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忖度著王師傅怕是落到了他們手裡。那個姓湯的出五千銀子,小悟子也是難逃。”他頓了一下,又道:“我闖蕩江湖二十多年了,還頭一遭遇這樣的事兒。這也忒膽大過頭兒了!他們真不怕抄家滅門?”
“可見下頭這些胥吏何等無法無天!”顒琰被風吹得身上直打冷顫,雙手撫膺說道:“主官不在跟前,又有銀子可圖,別的就不去多想了。我料他們拿不到我們就會亂了陣腳。聽起來這裡縣令口碑還好,待到天明事情就會分曉的。”人精子見他縮著身子瑟索發抖,四下看看,指著西北邊道:“那裡像有個窩棚,好歹能遮遮風,主子,我瞧您有點冷得受不得。”顒琰聽了沒有言聲,他的身子卻慢慢委頓著癱軟下去,像被太陽曬融了的雪人萎縮下去,終於支撐不住,無聲無息栽倒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