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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部分

乾隆聽他說話,不住含笑點頭,轉過花房眼前又是一亮,原來這邊向西一帶,是瘦西湖一道大灣口,一蓬爬滿青藤的花牆橫遮了花房西邊,從“牆”口向北一溜長廊座北朝南,滿璧的巴山虎蓋得象一座綠山,通北迴廊上有匾額白底黑字寫著:觀悟軒顏體書法精神周到,是袁枚手筆。乾隆隨著進來。那長隨命小廝獻茶。四面亮窗支開,但見東邊一帶桃林紫靄噴霞,茂樹中朱樓粉廓掩映北邊蜿蜒漸高,直接蜀崗三峰。軒前空場上戲子們朱衣綠裳,停了竹弦正聽戲老闆說戲。再南望西眺,瘦西湖畔新柳如煙,碧波微漾。香茗在手,美景如畫,眾人但覺心曠神怡,渾然不知身在何處,連範時捷都看住了。金鑊笑道:“我在江南省——這麼多年,揚州來過不計其數,竟不知道‘臨水紅霞’這樣美!——你家主人呢?請過來闊敘清談……”

“我家主人三清院去了。”那長隨道:“三清院道長林東崖前日晚遇了鬼。他通五雷法,揚州誰家鬧鬼都是請他祛禳。不曉得前日是甚麼鬼,法術竟收拾不住,五個青面撩牙的惡鬼攆他,陷在泥灘裡。天明人救出他來還能說話,白瞪著眼直叫‘這鬼厲害’!瘋魔譫語的,自打嘴巴胡吃藥,也就羽化了。主人好奇的,去看看,交待有客留客,他不到晌午就回來……”

幾個人想著林東崖狼狽模樣,都不禁笑得前仰後合。猛地裡聽外頭絲絃鼓板齊奏,眾人一齊回頭,卻見綠茵排演場上,一青衣女子叫板,水袖長舒蓮步輕移悽聲唱道:沒來由犯王法,葫蘆提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我將天地合埋怨:你不與人方便!唱得婉轉幽咽哀慟欲絕,眾人還待聽時,那戲老闆叫“停”。頓時樂止聲歇。乾隆看那班頭,橄欖腦袋鷹鉤鼻,瘦小伶丁的,用個“獐頭鼠目”說半分也不委屈了他。正要笑,金鑊說道:“這是安徽來的雙慶班老闆魏長生!竟來給謝家班子說戲!他唱一夜包銀就是二百四十兩銀子啊!”

“太軟了!”那邊排演場上,魏長生沒有留意客人在看他,板著白麻子臉對那小旦說道:“她這時候不是哭爹哭娘哭丈夫,她那份‘悲’裡頭帶的是怨和恨!竇娥守寡,溫良淑賢,孝敬婆婆,她原是個節婦。你想,張老漢估佔她婆婆,威逼她嫁張驢兒,這時候兒她是委屈裡帶著無奈,一步一步逼到死地裡,直到上刑場。她這時候兒怒大於悲:我一身清白,本該是旌榮表彰名標後世的,反而遭汙罪被殺,老天爺好不長眼,地藏菩薩王法天理都到哪去了?所以不能用秦雪梅弔孝的心去度量竇娥——要字字咬金斷玉,句句決絕滅裂,悲和恨都嚼爛了吐出來,帶真氣兒——你聽我唱!”因拂袖作態,細聲引喉唱道:有日月朝暮顯——有山河今古監……天也!卻不把(那)清濁分辨:可知道錯看了盜蹠顏淵?!有德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不想天地也順水推船……

“後收一句要綿裡藏針。”魏長生一板唱完,兀自餘音繞樑,眾人還在沉思品嚼,他已停板收聲接著教訓:“分寸錯了就有天地之別,懂麼?她雖有怨有悲有恨,也有個認命的意思在裡頭。說到頭是不服法,臨刑許三願,都是對天地說的,不信天地,只管罵就是了,許甚麼願呢?”他說完竇娥,叫過扮關羽的銅錘,說道:“〈單刀會〉一出,不能帶半點書生氣,方才你練得溫了!魯肅是戲裡陪關羽的,他眼裡的關羽,不能和臺下聽戲主兒不一樣,‘他上陣處赤力力三綹美髯飄,雄糾糾一丈虎驅搖,恰便似六丁族捧定一個活神道!’——神道,你明白嗎?聰明正直就是神!關夫子是儒將,不帶霸氣,是一股忠勇氣。他那雙丹鳳目是似開非開似閉非閉,是叫人看出一個‘傲’字兒,不是睜眼就殺人,你要想仔細了……”他款款而言詳明剖析,戲子們執禮靜聽恭敬銜命,比臣子們見乾隆還來得虔誠。幾個人都聽呆了。乾隆不禁慨然而嘆:“魏長生在南京見他演戲,《救風塵)裡的趙盼盼,卸了妝真是其貌不揚。聽他說戲,又一派大家風範,不在宗師稱號。人,這是從哪裡說起?”眾人聽了當即隨聲附和。

正說話間,那僕人向門外一指,說道:“家主人回來了!”便快步迎了出去。眾人看時,果然從花籬南邊一個年輕人悠步轉出來,劉統勳眼花,金鑊和範時捷都近視,看不清楚。乾隆看時,見那年輕人只在二十五六歲間,穿一襲雨過天青袍子,醬色套扣背心,腰裡繫著絳紅腰帶,越顯得面如潤玉眉目清秀,一見令人忘俗。他站在籬牆旁聽長隨說了幾句甚麼,點頭快步子進軒入室,微微抱拳一拱,笑道:“謝某回來遲了,慢待客人,有罪!一一這位想必就是隆格先生了,是旗下的?”眾人忙都起身還禮。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