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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部分

然仍是暈眩不定,心中已不是那樣煩惡,反手握住了憐憐胖乎乎溫熱的小手,望著吳氏說道:“韓信千金報漂母,我和某人有朝一日得濟,要比韓信過十倍!”

“嘴臉!”吳氏笑道,“誰指望你來報這半碗扁豆秧兒的恩?只哪裡不是行方便積陰騭,但得個平安二字就是喜樂……昨晚你嚷嚷腿疼,我就知道你不要緊了,方才還燒了半截土坯,呆會兒潑上醋,布裹裹墊到膝蓋下頭——你歪著別動,我給你盛粥去。”說罷去了。和砷拉著小憐憐問詢家世,才知道這婦人是本地人,孃家叫張巧兒,嫁給吳營的吳栓柱給吳老大爺當傭作長工。前年一場大水祖厲河決口,吳營漫得一片汪洋,恰她帶著憐憐回張寨孃家,才躲過這場大劫,接著又傳瘟,孃家兄弟也死了,兄弟媳婦容不得大姑子日日在家趁飯,索性改嫁了一個本家哥哥,這就再也容身不住,四處漂泊乞討……和砷聽憐憐著三不著兩說個大概,已知吳氏身世悽楚秉性良善,不由長嘆一聲,閉目沉思問心下暗自悲慼。

……如此半月間和砷身體漸次恢復。其實腹瀉轉痢疾,只要調養得周全,並不定要服黃蓮續斷諸類名貴藥物不可,吳氏母子每日午前午後出去討飯,所有要來的剩飯雜糧菜團都是精中選精重熟再熱了給和砷吃。甚麼赤小豆。馬齒莧、炙酸石榴紅棗丸、炙蒜頭、石榴殼研未……偶爾要得一點糖,飯鋪泔水缸裡撈的剩木耳淘淨了,和糖在鍋上焙乾了——那味道原也極佳的,也都盡著和砷用了。和砷早先在西北張家口大營,後隨阿桂軍機處當差,從來都是聽招呼的角色,由著人呼來喝去,跑前跑後逢人就侍候,見馬拍屁股慣了的,因這一病倒真享受了幾日。慢慢的起身了,披了破衣裳曬暖兒,幫著摘菜燒火甚麼的,閒散著也到野地逛逛,入場裡轉悠轉悠,已是強壯如初,只大病初癒,腿上老寒疾沒有痊好,心裡急著上路,卻又沒有分文盤纏,只好每日將就著。

這日下晚,和砷吃罷飯,百無聊賴間進鎮閒步。其時正是仲春天氣,炊煙晚霞藹藹如幕,滿街店鋪青燈紅燭輝映,富粉坊油坊織機坊磨聲油錘聲軋軋織布聲交錯相和,從運河碼頭卸下的貨,諸如洋布靛青絲綢茶葉涼藥字畫扇子之屬,或驢馱或車載,鈴聲鐸音雜餚不絕,街頭小吃諸如合餎、拉麵,蔥餅、水餃、餛飩、煎餅、水煎包乾等等都點起羊角燈,婉蜒連綿斷斷續續直接運河。聽著小販們吆吆喝喝抄鍋弄鏟,油火煎炸,蔥薑蒜未雜著肉香滿街滿巷流香四溢,坫板上砍切剁削之聲不絕於耳,和砷象口裡含了酸杏子,只是咽口水。一肚皮無可奈何,欲待回廟時,猛聽街北一個茶館裡有人狂喜叫道:“我贏了!——二十四番風信,三百六旬歲華;歷過神仙劫劫,依然世界花花!贏了——哈哈哈哈……哪裡見過一注就贏五百兩,老方家祖墳冒青氣了!哈哈哈哈……”

笑得怪聲怪氣,象煞了半夜墳地老檜樹上的夜貓子叫,聽得和砷身上汗毛一炸,定了一下才想起這是“鬥花籌”賭錢。和砷自幼浪蕩,七歲就上賭場的角色,甚麼骰子、六博。摴蒲、雙陸、葉於戲、打馬、天九、麻將、攤錢、押寶、轉盤……各路搏戲玩得精熟,前門大柵欄出了名的“和神”,只到了軍機處,規矩森嚴形格勢禁才收起這套本領。此刻聽見賭錢場上聲音由不得心中一烘一熱:五百兩一注,就是在南京秦淮河柳家賭場也是罕見的大注了!贏他一票不就甚麼全有了?他拍拍前襟,裡邊只有十幾個制錢碰得窸窣作響,這是張巧兒給他買豆腐腦兒還有明天買醋配藥的錢,一個失手輸了,不但沒有豆腐腦兒吃,見張巧兒更是不好意思的……但此刻情熱技癢,和砷竟一時沒了主意。他往前沒事人般遊了幾步,眼昏意迷間又鬼使神差地轉回來,隔門向茶鋪裡覷了一眼,只見幾盞燭臺照得明亮,四個人坐在八仙桌旁,還有五六個人圍在他們身後,伸著脖子張著口,死死盯著桌子中間的骰盤,臉盤映著燈光陰陽閃爍,面目都不清晰。突然“哄”地一聲,有人大呼:“二十五副,杏花!——玉樓人半醉,金勒馬如飛!”

“好,這是替我發科,借你口中語,言我心中事。”和砷暗道,他攥了攥那把子銅哥兒,毫不猶豫地走進了茶館。不言聲站在桌後觀局。

場上果然是在鬥花籌賭錢。那清時鬥花籌始作俑者叫童葉庚,將一百零一種花名分成九品八百副;製成竹籌,每籌一花加一句品花詞詩,各品籌碼大小尺寸也不相同;用六枚骰子投擲抽籌,籌多品高者贏,依次類減。這法於說起來繁複,其實籌碼制好行起來十分簡捷便當,且是文采雜入風流儒雅。起初只是文人墨客斗酒行令使用,流傳民間,自然就用在了賭博上頭。自乾隆十一年伊始,十年間此法風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