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最是慈悲為懷的,說是‘人命關天的,得超生要且超生’……”
“你如今怎麼想呢?”
“我想六爺金川的差使這就要辦下來了,他必回北京的。六爺一品當朝主持軍機處,桂爺、紀中堂、劉中堂、尹中堂都瞧他的眼色,萬歲爺也從沒有駁過六爺的條陳……”
“你別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棠兒沉吟道:“高恆和錢度的案子,面兒上瞧是劉老中堂主持,其實從起首到審理,都是萬歲爺提調著一步步走的。上回跟你說別亂走門子,是真情實語,不是打模糊兒糊弄你。捅到御史那兒,沒頭沒腦再奏一本,你那不是雪上加霜?不是我站乾岸兒說河漲的話,男人在外頭做事從不和家裡商量,待到出了事還要累你替他上下跑腿說話。再不要白給人填還銀子了。待到皇上回來,軍機處自然要議。你要信得及我們老爺,能說話能留地步兒處他不會落井下石的。我們兩家通好,你要信得及。你一趟一趟往這走動,老爺反倒不好說話。你細思量,我說的是不是?”
高恆夫人聽了,揩淚泣道:“太太這話極是的。十六爺福晉還有十二爺二十四爺那府裡也是這個話說——只好聽他的命就是,我已經盡了心……我想,高恆雖不好,如今天下有幾個好官?甘肅的勒爾謹、福建的王稟望也奉旨拿了,牽扯一二百官員都要革職拿問!這麼多拆爛汙的,有多少不在八議裡頭的總不成葫蘆提都一鍋煮了。萬歲爺是性善信佛的人,必要甄別的。也要容許改過自新的。象盧焯,當初殺了也就沒了,起復出來照樣兒給朝廷出力……”她絮絮叨叨又反覆譬喻許多例項,棠兒捺著性子又勸又慰,好容易才打發她辭出去了。棠兒也不送她,從偏門進來,見家人們正抬桌子佈置席面,叫過一個小廝吩咐:“把我南邊那間房打整出來,中間隔上竹簾子,請馬先生過來說話——席面上不要上酒,就是便飯。夫人們有事要回去的也不必勉強,把還人家的禮封好送轎子上就是。”說罷又進北廂和丁何二人閒話。聽稟說房子收拾停當,隔門又進北廂第二間,坐定了吃茶。馬二侉子已經進來,就竹簾外一個躬身,陪笑道:“給六奶奶請安!聽他們傳‘馬先生’,弄得我臆怔,半晌才明白是叫我。我是六爺門下老跑腿的了,奶奶只管還叫我馬二侉子就好!”
“你如今是觀察,是道臺職分。在外頭那還了得?坐八抬大轎了!”棠兒隔簾看他,方臉小鬍子小眼睛,穿著又寬又大的石青袍子,手握一柄湘妃扇,袖子翻著雪白的裡子,又似不修邊幅又似幹練灑脫,暗地一笑,說道:“你很辛苦的,過了湖廣又去雲南給我採辦,著實生受你了。等老爺回來再謝你吧!”
馬二侉子夤緣紀昀的臉面結識了傅恆,幾年來這府門檻都踢平了,都是這樣和棠兒見面,他一本正經坐石窗前,睨著目光想往簾內看,外頭明裡頭暗,甚麼也瞧不見,便看牆上字畫,欠身說道:“我仍舊是個皇商,能給六爺奶奶跑腿辦事是我的造化。奶奶千萬別說‘謝’的話,那見外了。我這次去雲南卡瓦銀礦,又見了吳尚賢,他孝敬老莊親王、阿桂夫人和六奶奶每人一尊銀佛,十斤蛇膽。沒有寫進禮單裡頭,也請奶奶嘉納了……”棠兒想了想,問道:“這個吳尚賢,是不是上回雲南總督張允隋說的想開礦的那位?”“礦他是早開了的,如今哪裡還有甚麼礦禁?”馬二侉子笑道:“吳尚賢是雲南石屏州秋水村一個泥腳杆子,獨自闖卡瓦,創下偌大事業,想給朝廷出點子力爭個功名——緬甸那國裡如今亂著,中央朝廷和各部酋長鬧生分,卻都和吳尚賢兜得轉呢!自我大清興國,緬甸一直沒有朝貢。您別瞧吳尚賢不起眼兒,他正想說合緬甸王稱臣納貢——您見圓明園裡那些大象,老死得沒幾頭了,那都是打緬甸貢過來的……”
“呀!那大象是他們那國裡進來的哪!”棠兒睜大了眼睛,瞳仁中閃著驚喜的光。她隨班元旦朝賀見過太和殿前的馴象,在圓明園還把福康安送到象背上玩耍過,極是新奇好玩的,因道:“這十幾年元旦都沒有擺象隊,我問王恥,說是已經不夠八隻了。可憐見的那些象靈通人性,有隻老象臨死前還跪在太和殿前品級山旁朝上磕頭流淚。我聽了心裡還難過來著……敢情原來都打那裡來的——這個吳尚賢,我原想和你一樣是個生意人,這麼大方體面的,又懂大禮。下次他要到北京,路過蒙古就捎個信兒,我們老爺準見他!”
這個話前頭都對。唯是從緬甸來貢,無論如何也不會“路過蒙古”,馬二侉子聽紀昀說過這位貴婦人,住北京一輩子,只知道左右上下,弄不清東西南北,不禁一笑,口裡漫答應著又道:“他聽見奶奶這吩咐,準高興得笑開花!回京後聽家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