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奶奶外頭的帳還沒收齊,只繳了六七萬利息,不知他們回奶奶了沒有。若要急用,我這裡就先給您墊上,奶奶瞧怎麼樣?”
“這個麼,你和帳房上頭商議著辦。我是個無可無不可的。”棠兒囁嚅了一下,聲音放低了些,“寧可不辦,也要謹密些兒,除了帳房小王,竟是誰都不知道的好。放帳名聲不好這我知道,利過三分就是賊,所以頂頭兒只能收二分,你抽個頭算替我白勞動。我的幾個莊子都減了租,家裡用項越來越大,賞賜嚼用來往應酬——就象這些人來拜訪,回的禮比收的禮要多得多。老爺一心撲在外頭政務上,家裡幹事萬事總歸不管,不替他操持一下實在也頂不下來。老馬我告訴你,只要外頭走漏一點風聲,那只有你才說得出去,就是你鬧生分了,帳一抹我乾淨不認,放出的銀子也全歸你,交情臉面你是不用想了。”馬二侉子聽她說得決絕,愣了一下笑道:“慢說您,就是鄉里破落戶孤兒寡母託我辦事,我也不敢欺心。何況我有多少事要求傅中堂和六奶奶蔭庇呢!小怡親王、老莊親王、小愉郡主、二十貝子幾位福晉,誰沒有體己錢在外放賬?就是軍機上頭,元長中堂和紀中堂家裡也放賬,還有利銀收到三分的——您這點妝奩銀子放出去為的補貼家用,說透了是點養廉銀子。這麼大個相府,這麼大開銷,要不是您費心費力操持,早就支撐不來了!放心,老馬做事無論公私,斷不至於走風漏氣的,那都用的妻妹的名義辦的,就有甚麼,老馬頂多拼著一文薪水不領的那個‘道臺’頂子頂出去就是——本來捐這個官就為的這個退步兒——哪有把六奶奶晾出來的理?”說著,聽自鳴鐘響,便笑著起身告辭。
棠兒也向他道了乏,待馬二侉子去了,打起精神應酬各官命婦。晚間人散卸妝,歪在床上一件一件思謀籌劃,怎樣接駕,怎樣見太后,如何迎皇后梓宮,如何哭拜謁靈,想起皇后賢淑懋德,平日種種好處,自己和乾隆偷情,皇后心知肚明卻上下顧全大家臉面,不免面紅眼痠感慨垂淚。又思傅恆撤兵道里計程。轉念想起高恆落局,高恆夫人的落魄形容兒,反覺宦海波險人情炎涼。果真對他袖手旁觀,不但下頭官員議論他忍,將來萬一自家有個磋跌,在位的誰肯援手?放賬本為補貼家用不足,傅恆知道了領不領情?外頭清議令人可懼!想起馬二侉子的話才略安心。她盛年索居丈夫長差在外的人,免不了又想男人,傅恆卻是掠影而過,轉想阿桂盛壯兆惠英武……走馬燈似的又想起和乾隆作愛往事,情動心熱間操摩按搓,迷迷糊糊也有一番自解光景……直到窗紙泛青才朦朧睡著了。
一連幾日馬二侉子都忙著。先是督促家人給各家放債的福晉收賬,把從雲南採購的藥材布匹茶葉涼藥扇子香料分撥兒往各府裡送遞;又惦著晉見阿桂,必定要問緬甸形勢和吳尚賢開礦情形,怕說不清楚,一條一條寫,又畫山川地理圖形……公私裡外各處俱到忙得發昏。乾隆法駕怎樣入城,怎樣安放皇后梓宮,滿城萬姓文武百官怎樣叩拜哭靈,各個寺院如何為皇后打醮誦咒追超亡靈……諸般繁華,鬧翻了一座北京城,他都沒有理會。恰這日皇后三七之禮畢,朝事各務漸趨常情,朝陽門碼頭傳來信兒,給紀昀採購的宋紙還有福康安買的西洋炮材料兒到貨,馬二侉子到西華門打聽得實,是劉統勳坐值軍機,其餘百官放假一日,料著紀昀阿桂都在家。吃過午飯,忙著換了身衣服,打轎便趕往虎坊橋紀府而來。
其時已是四月下旬,將近端午的天氣,從東西過來穿街走巷,坐在轎裡又悶又熱。足足走了一個時辰,馬二侉子已是汗流浹背。待到紀府門首下來,一邊揩汗舉頭看時,炎炎欲熔一輪斜陽曬著,西邊一帶天邊壓線處樓雲崢嶸,墨線一般映得門前海子發蘭,便知天氣要變,一頭叫小廝“騎馬回去帶雨具來”一頭便上門請見。卻見是家人王成守閽,他在這府裡更是熟極了的,王成一見是他,早笑著迎上來,滿臉笑成一朵菊花道:“馬二爺,虧你還想著我們這兒,想死小的們了!”
“左不過你的荷包想我的銀子就是了。瞧著你比上次見更精神了呢!”馬二侉子笑道,“你這句話似模似樣是行院裡婊子見嫖客的套頭兒。昨晚我去春香院,花大姐兒也是這麼說的——”說著,從腰裡取出二十兩一塊台州紋餅兒,“你五兩,下剩的照老規矩給劉琪任老他們幾個分——只別叫你們頭兒魏成知道,稟了老爺訓斥你們,老馬就管不到了——老爺這會子作麼呢?又在書房裡寫書?”
王成飛快塞了銀子,一邊前頭帶路,呵腰陪笑說道:“老魏犯了老寒腿,老盧回河間府辦事兒去了。府裡現今真是山中無老虎!我們沈姨娘現病著,太太是個四門不出的,還有兩個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