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不講祥瑞,祥瑞還是有的,臣子裡頭也盡有不信祥瑞不信佛菩薩的,今兒不許他們掃興,不許褻瀆了這花——你下旨給他們——咱們去吧!”
宮眷們簇擁著太后她們一去,槐林裡氣氛頓時松泛了許多。這些文武官員都是孔孟弟子,除了敬天法祖曰仁曰義,甚麼佛祖菩薩怪變祥瑞一概都是扯淡。方才是觀禮天子行孝,不能不凜凜如慄慄如。太后一去,等於是陪著天子玩花賞境。其中意味大有不同,幾乎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不知是誰開頭先咳嗽一聲,接著便是一片咳嗽呼應還夾著有人打噴嚏,毛病怪物相百出。乾隆深知底蘊,見怪不怪,複述了太后懿旨,說道:“朕也有點累了,搬椅子來坐。眾臣工不必拘泥——”他忽然心一動,笑道:“宮眷去了,外頭還有一群官眷,一併叫進來,夫婦隨意賞花,也是件趣事!”早有一個太監飛也似跑到關帝廟後向女人們傳旨,立時便聽一陣鶯呢燕語輕聲歡呼,一群群花枝招展風擺楊柳價近來謝恩,認夫攜妻在迎春花畔流連觀玩。乾隆只是坐著笑看,想作詩,心思晃徉著尋不到詩思。不知怎的,他覺得汀芷就在左近用眼看自己,偏臉回頭搜尋,卻又都是一張陪著笑臉的面孔。他有點坐不寧,遂站起身來,踱到東首迎春花旁,見一個女人戴著鏤花金座命婦朝冠,硨磲旋鈕上飾著一顆小藍寶石,跪在花前,似乎在賞花又似乎在發呆,因體態不似汀芷,也沒有在意,輕輕攏起花叢,想看看樹木水淋竅中叢生還是直接植根在槐樹上,忽然聽那女的輕聲道:“奴婢王汀芷給萬歲爺請安……”
“是你!”乾隆手一抖,手中枝條滑落下去,“朕覺得你來了……你家丈夫呢?”
汀芷似乎身子在顫,頭也不抬,說道:“夫君在淮陰排程鹽款,盧焯大人出牌子要用錢買修閘用的木料……我是在揚州等他,奉旨準允來朝覲皇太后皇后娘娘,也……就來了。”
乾隆撫著花,思量片刻,這裡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因叫過王八恥,笑道:“叫內務府那邊準備筆墨紙硯,朕要官員每人作詩一首,恭紀今日盛舉,就以這懷抱迎春為題——你傳旨,叫他們領紙領筆,作得好的有賞!”
“是——啊,扎!”王八恥詫異地看了汀芷一眼,忙打個千兒去了。
這邊汀芷見乾隆目光示意,站起身來向北踱去,便悄步跟在身後。在一株四人合抱來粗的槐樹後,兩個人幾乎同時站住了,乾隆凝視著汀芷許久沒有言語。
這已是四十餘歲的中年婦人了,眉宇間已沒了當年鎮河廟初遇,太原城邂逅時那份靈動的神氣,修飾得很好的髮髻仍是一絲不亂,但髮色不再那樣光潔,瞳仁仍是黑嗔嗔的,卻是遠遠比不了昔時那流眄一盼時誘人的風采,且是眼角已有了一片細細的魚鱗紋。只有頰上一小片雀斑,微微翹起的鼻翼,唇邊兩個若隱若現的酒窩,依稀還是那樣善解人意的忘憂草韻味。在乾隆的目光下,汀芷鼓足勇氣也沒敢抬頭正視他一眼,囁嚅著,良久才道:“皇上看去身子骨還好,氣色也好,只透著在點倦累似的……”乾隆見她象一隻受驚了的小獸,目光惶惑只是睨視左右,一笑說道:“這都是些太監,不要怕,誰敢胡言亂語,朕就能剝了他的皮——你是救過朕的命的,就是這些大人,你丈夫跟前也不要怕——你瘦多了……如今過得還好?”
“還好……”汀芷趾著腳尖低頭答道。
“你說實話!”
“怎麼,他敢欺負你?”乾隆看見了她項後一條殷紅的疤痕,不是鞭子便是篦條抽的血道兒,看樣子退痴不久,周匝隱隱紅腫,他的臉也漲紅了,問道:“為甚麼?知道了我們的事?”
汀芷低頭哽咽,淚水已撲簌簌落下,抽泣著嚶嚀低語道:“在北京他就一直追問這事。我一直沒認承……出了外任,離您遠了,漸漸就打起來,也不敢打死了,隻日日口角風涼挖苦,教人受不得……”乾隆無可奈何地嚥了一口唾液,問道:“他到底甚麼主意?”汀芷道:“他有三個妾,倒也不在意我,他是想升官,想調肥缺……高恆的事出來,又想謀副鹽運使的差使……”
乾隆沉默了,這不同於賞銀子賞宅田,這是政府職守,事關國典的。沉吟著問道:“姓許的手長麼?”汀芷看了乾隆一眼,搖頭道:“外頭的事我不問。他是個大男人讀書人,功名得自個掙。我也……不願皇上為我的緣故升他的官!”“你很識大體。”乾隆低沉著嗓子道:“官守職缺繫於國運民命,不能徇私情——他存了這個心思,就是事君不忠,還能升他的官?”說著,他解下腰間帶著明黃絛子的漢玉墜兒遞給汀芷,帶著苦澀的笑說道:“你我緣份是盡了,情份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