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進了大殿,站在史可法幞頭官袍一身明裝的坐像前,款款說道:“自古無不亡之國,惟先生忠忱事於君國,烈風可傳千古。朕於先生雖敵國君臣,然不能無敬佩之心。朕與爾約,但我大清一日尚存,先生俎豆香菸一日不絕!”說罷便回身。王八恥忙燃著了香捧給乾隆,乾隆看了看狼藉汙垢的香案,皺了皺眉,雙手插進爐裡,只一頜首,後退一步,算是禮成。踅身出來,看了一眼階下的三名侍衛,卻對範時捷道:“有廟沒有廟產是不成的。這崗周圍一百丈之內的田土免了賦,不徵錢糧,賜作廟產基業,好生尋個有修持的道士或居士來住持,料理史閣部的廟務。”
“扎!臣領旨!”範時捷忙答應一聲,陪笑又道:“皇上在這裡流連時辰不短了,咱們君臣該上路了。”
“唔。”乾隆掏出懷錶看了看,忽然鬆弛地一笑,說道:“紀昀回頭寫一幅匾額給範時捷,黑地泥金的,加上奉旨謹書的字樣。”紀昀忙答應著,乾隆已經下階,又對福康安道:“有了匾額,還要一幅楹聯。你擬一個朕聽——走,我們邊走邊說。”素倫道:“上山容易下山難,石板階子上有雪,賊滑的——”說著和巴特爾一邊一個摻了乾隆挪著步子下階出廟。福康安緊隨側畔,一步步跟著往下捱,胸中苦苦構思著,詠道:丈夫捨生取義傑士趨死成仁“不成,太平了。”乾隆搖頭道,“這是拼字兒對對兒遊戲——重擬。”福康安小聲說“是”,又復結構,念道:春秋彪柄惟責仁責義竹帛浩氣豈計成計敗乾隆聽了默然,半晌偏轉臉問紀昀道:“你以為如何?”紀昀笑直:“志學年紀的哥兒,這已經難為了福康安了。前一聯是泛了點,只圖了字面工整;後一聯臣以為指得太實,情思太囿於史可法本人事蹟,有點象史藉列傳考評語句。不得使人愜懷深思。”乾隆點頭道:“說的是,紀昀擬一聯朕聽。”
紀昀哪裡肯在福康安前出這個風頭?——因知乾隆想讓福康安展才,思量著笑道:“這是個絕大題目,又要現身說法,又要發古幽情,還得顧及現成景物,臣只於風花雪月草木鳥蟲一道略有所知,一時尋思不來呢!”福康安想著紀昀的話,怎麼聽都是在點悟自己,環顧左右遠眺近觀,但見遠巒蒼茫隱曜、河港靜流青帶,近看崗上頹廟巍然,滿山青松雪掩阡陌……遙思史可法當年血戰死守揚州,全軍盡墨孤守無援,不屈戰死的慘烈景象,百年往事不可再追,不禁為之扼腕嘆息,脫口而出喟然吟哦:一代興亡觀氣數千古江山傍廟貌話一出口,紀昀便合掌讚道:“好!這真是春秋寫照!”乾隆也含笑點頭。
一時催動車駕人馬攢行,再無滯礙。又行不到一個時辰,已到五十里鋪,尚不到午牌正時時分。此時天色更加放亮,一團團一塊塊的凍雲或黃或白或絳或黛不規則地佈滿天空,正南方冰丸子似的太陽在浮動的雲層中時隱時現。遠遠望見鎮子,已是萬頭攢湧,三座彩坊都足有六丈餘高,稻穗結成的“萬壽無疆”“盛世太平”“海宴河清”的字樣裡,都夾了明黃緞子,周匝金絲鑲邊,看去金燦燦明晃晃十分精神。彩坊東西兩側,塑滿了雪龍、雪鳳、獅象等瑞獸,也都披紅掛綵夭矯靈動若生,襯著彩坊更增壯觀。彩坊後便是擠踴不定的人流,卻由善捕營軍士和南京水師派來的兵弁戈什哈把定了,讓出一條僅可過車駕的人衚衕。遠遠望著鳳輿車絡鼓吹而來,本來跪好的人們忽然興奮地躁動起來,前面的引頸翹首,後邊的爬跪著,半屈著身子向前擠,要一睹乾隆天顏風采。善捕營的軍士們一個個累得滿頭大汗推著人往後退。總督衙門、南京知府衙門的衙役們卻是老有經驗,手掣長鞭,逢擠出頭來的便是一個響鞭打過去;既響又脆,準頭也是極佳,距著鼻頭只在二寸許,卻絕打不在肉上——這是平素彈壓衙門看審公堂聽眾練出來的把式,此時派上了用場。儀徵縣令是頭三天就趕來,專門率領當地縉紳士農工商各處頭面人物迎駕的,此時早顛得一身臭汗,眼見人們大有一擁而起的勢頭,大喝一聲:“燃萬響炮,叩頭山呼!你們這起子土佬兒,昨晚怎麼跟你們說的?哪一村百姓攪場子,回頭我四十斤大枷拷死你們!”
說話間八十一掛連環萬響爆竹燃起,鎮口立刻瀰漫在一片硝煙中,恰似開鍋稀粥般密不分個兒響成一片。震耳欲聾的爆竹聲裡鼓樂細細近來,縣令當街臥跪,任誰也聽不清他都禱告了些甚麼,只隱約聽得“萬歲”二字提醒了眾人,於是由此及彼,從近至遠,山呼海嘯般一陣喧呼:“乾隆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遠遠看見這般熱鬧,乾隆不禁龍顏大悅,招手向人們致意著,回頭對劉統勳道:“儀徵縣還是能會辦事的。其實也並不奢華,也還辦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