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有趣——一路沒見百姓張忙,原來都到鎮裡來了。”劉統勳深知底裡,單是這條新驛道並行宮下院一應設施,儀徵縣五年錢糧都揮霍進去還不夠,也實在沒法更排場了。此時皇帝誇獎,卻也無言回話,只好葫蘆提應答稱“是”。乾隆已是下馬,一手攀著太后的車轅,一手揮著向百姓含笑點頭。於是前面的大臣下馬,後邊的官員下驢,亦步亦趨跟在後邊“景行行之”,穿人衚衕過鎮子。原來這五十里鋪分著前街、中街和后街三段,儀徵縣佈置,周圍外地趕來覲拜迎駕的縉紳士民,各按裡甲管制,集中在南口前街,中街前街銜接十字道口設了卡,外鄉百姓一律不得進入中街后街。此時中街百姓“近水樓臺”寬寬裕裕跪在街旁簷下,家家門前擺著香案,供著“皇帝萬歲萬萬歲”的龍牌,花生蘋果龍眼荔枝一應果品醴酒滿案琳琅,至窮的也擺有雞蛋年糕甚或紅心菊花蘿蔔之類供品。人們穿出了壓箱底兒的最好行頭;也確是一個個簇新一團。眼見龍駕扈從黃漫漫碾地而來,都低伏了身子扯嗓門兒山呼萬歲。只是進了中街,便不再放炮仗,原來那爆竹也有妙用,順人衚衕兩邊放起開路,崩得人不敢近前,省了兵士防護多少力,瞧著也熱鬧光鮮。
出了后街,眼前忽然開闊,鎮北關帝廟前空場上又是一片人,卻無一例外都是女人,由卜梯卜忠幾個太監招呼。乾隆這才想起,這都是些命婦,先期趕來叩拜太后、皇后的,因至車前,站在轅邊掀起軟簾,陪笑對太后道:“皇額娘,這是本地和外省迎駕官員的眷屬,幾株槐抱迎春花就在關帝廟後林子裡,他們把雪都打掃乾淨了。兒子的意思,把鑾駕前面的擋板擋風玻璃去掉,您和皇后就在車裡受禮。三面擋風,也暖和些。”
“皇帝,你不懂得。”太后在車裡笑道,“我已經瞧見了,前頭幾位二三品誥命都曾進宮見過,我們見面盡容易的。就是低品誥命,進京想見我和皇后也不是難事。倒是她們想一睹天子風範,不遇這個緣份比登天還難呢!——我坐車也乏了,下來走動走動,這都是外頭辦事臣子奴才的家眷,得有這份恩遇。皇后身子弱,倒是照你的法子好。大規矩不能錯,教他們先見你,再見我,再見皇后,一撥一撥的,大家安逸。”說著便下車,幾個小蘇拉太監伏地請她踩背,鈕祜祿氏和王八恥一邊一個摻下車來。後車上皇后卻是半分不肯苟且,沒等傳過話去,見太后下車,也由兩個太監扶著,不勝嬌顫地下了輦來。
乾隆見狀,便命鈕祜祿氏過去照料皇后,自上前摻扶了太后到關帝廟前大纛旁設的須彌座上,親自鋪了貂皮墊子,皇后的座位設在太后側邊,那拉氏鋪了鹿皮悄聲退到一邊。這裡太后和皇后入座,乾隆站在纛前,一撥一撥的命婦按品級高下先到跟前行三跪九叩大禮,挪身過去再給兩宮行跪拜禮。這都是禮部司官徹夜不眠安排停當的,再不得有丁點差錯。乾隆留神在女人群中尋找汀芷,卻都一色旗裝,低頭行過禮就去,命婦們固不敢抬頭正眼,他也不能下死眼盯視一個婦人。流水般一批批過去,看得眼花繚亂,終久也沒得個所以然。
須臾禮成,因官員們已經到槐林裡等候,官眷們一律就地侍命。見太后和皇后已經起身,乾隆悵然掃視一眼眾人,轉身陪太后徐步向廟後踱來。紀昀是兼著禮部尚書的,和儀徵縣令守在打掃得光溜溜的槐樹林子邊迎接導引。乾隆扶著母親走路,一邊命鈕祜祿氏,“摻著點皇后。雖說雪掃淨了,這會子化雪,樹上雪水下來,有的地方謹防滑著了——你是儀徵縣令?”
“是,奴才郭志強。乾隆六年直隸鄉試舉人,選出來做縣令的。”縣令畢恭畢敬側身帶路,回道。
“是——漢軍旗人?”
“皇上聖明!漢軍正紅旗下的。”
“到任幾年了?”
“前六年奴才就在儀徵當縣丞,後調到盧焯手下管河工堤岸所,差使辦得僥悻,保舉選出的知縣。”
“這次迎駕,儀徵縣差使巴結得不錯。”乾隆微笑點頭,隨母親挪移著,又問:“儀徵縣的庫銀河干海落了吧!”
郭志強被問得愣了一下,隨即一個狡黠的微笑,回道:“回皇上話,奴才不敢欺主,錢是從庫裡出,老百姓能見一回天子,哪輩子才熬得這個福份?都情願的。不過奴才自己有個做官的章程,斷然不從窮人身上敲剝。眼下化出的銀子已經回攏,三個月後主子來查,準保庫銀還要盈出三成!”
“唔……唔?”乾隆若有所思地聽著,聽他這樣說,頓覺出人意表,一笑說道:“哦!你做官還有自己一套章程?說給朕聽聽!”“是!”郭志強是屬所謂“油條旗人”一類,見的世面大,人頭熟,歷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