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漢子,卻是金青石頂戴雪雁補服,身材又高又壯,黝紅臉色毫無表情,只那頂官帽子略大一點,幾乎壓了鬢角,一望可知是個城門領之類的武官。
朵雲目光一閃即斂,心裡一陣緊張興奮:仁巴來了!
此時席上幾個人早已離位,愣著看這幾位“上憲”雄赳赳進來,姚清臣忙進前一步“啪啪”打下馬蹄袖,行庭舉禮,小心翼翼道:“卑職姚清臣,乾隆十五年同進士出身,現任南通縣正堂。
“寶日格勒!”仁巴操一口生硬的漢話,打斷了姚清臣,帶著濃重的蒙古腔,傲慢地掃視眾人一眼,自我介紹道:“三等蝦,跟著蒙古英雄巴特爾辦差使的!這裡你的是頭,朵雲押在哪裡?”
朵雲也萬沒意料仁巴是這般料理,想笑,咬著牙偏轉了臉低頭不語。姚清臣忙陪笑,指著朵雲道:“這個婦人就是——卑職奉命……”“劉中堂的已經到了揚州!”“寶日格勒”不耐煩地一擺手,“福康安和劉墉另有聖旨辦差的。你們押她儀徵,差使的辦好了。人交給我的,你們放假的!”說著一努嘴兒,兩個人過來架過朵雲便走。屋裡幾個人都不禁面面相覷:這位寶日格勒無論神態言語來看,是蒙古人似乎不假,又穿著官制袍服,挑剔不出毛病兒。但交割人犯,要有信票,有回執,怎麼拉過人說走就走?這侍衛也忒不懂規矩了!但他的官階高,身份貴重,又一臉蠻橫,幾個人心懾得不敢問話。眼見他們就要出門,姚清臣責任在身,一急之下乍起膽子,笑著繞到前頭,呵腰兒陪笑道:“大人,走這麼遠道兒,準還沒吃飯呢?歇會兒,吃杯茶,卑職……”他突然靈機一動。“卑職到揚州也有公務,咱們一道兒上路……”莫計富也陪笑:“大人,嘿嘿……小的們奉差有規矩,得有延清老中堂的回執。嘿嘿……或者崇如大人的也成。不然回去沒法交待,嘿嘿……這是規矩,嘿嘿……是規矩。”
“格力吉隆巴!”仁巴似乎愣了一下,粗野地罵了一句,亮出一面明黃鑲邊藍底黃字的牌子給莫計富等人看,姚清臣和邵師爺也湊過來噓眼兒瞧。卻是滿漢合壁兩行小字:乾清門三等待衛但他們誰也沒認真見過這物件,無法辨真假,心裡信他是真,但沒有回執放人是萬萬不能的。仁巴收起牌子道:“這個,假的?格力吉隆巴!”站在旁邊的朵雲突然道:“我不跟你走!我還是跟這幾位一道兒。你太粗野……”接著又是一串兒藏語。仁巴似乎有點氣餒,口氣仍是不容置疑,“我是劉中堂指令的!沒有商量的!一道走,可以的!”說罷和眾人拔腳就出門,在院裡立等。
但漢人繁瑣儀節多,總有許多寒喧羅嗦,邵師爺還惦記著說官司,又取茶葉又送紅包兒,約略說了情節,又道:“回頭給太爺寫信再說詳情……”見仁巴在外跺腳,等得大不耐煩,這才殷辭出來。穿出東院未出儀門,朵雲越走越慢,似乎有點心神不寧的樣子。仁巴大步在前,回頭道:“快點的!”姚清臣也問:“你好象有甚麼事?”朵雲囁嚅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要方便……”又是幾句藏語。
她要解手。水火無情的事誰都能諒解。但衙門裡沒有女廁,就有女廁,誰也不能陪著進去,跟著送出來的邵師爺指指東牆跟一個斜搭的茅棚,說道:“那就是茅房——我喊喊看裡頭有人沒有。”近前喊了幾聲,裡邊沒動靜,笑道,“進去吧!”“謝謝你了!”朵雲說道。她似乎憋的厲害,擰步兒夾腿蹈蹈進了東廁。
十一個大男人站在廁房不遠處等,但這種情勢不同於等吃飯看筵桌,不能死盯著,也不能議論長短,傻站著也似乎不妥(有偷聽廁所動靜嫌疑)。姚清臣儒生身份,覺得不雅,便和邵師爺兜搭:“老郭回來告訴他一聲,這離南通又不遠,得便過去聚聚。”
“是,那是一定的,不過,他老人家就要陛任了……”
“陛任更好,繞點道兒去我那盤桓幾日。”
“成,到時候學生也陪著過去。”
“你兄弟那檔子事我心裡有數,放心就是——她是自殺嘛——不過你也得預備著破費幾個。判你有理,那頭死了人,畢竟也得安撫。刁民難惹,你當師爺的自然知道。”
“是,老父臺說的,正是學生心裡想的……”
……跟從姚清臣的三個衙役也自有他們的題目議論,張三請酒李四賴帳搭訕著。
足有半刻功夫,議論突然停止了。先是莫計富,摸著腦後辮子詫異道:“怎麼還不出來?”一個衙役介面道:“就是!屙井繩尿黃河也該完事兒了!”這一說,所有的人都警覺起來,聽廁中寂靜無聲,姚清臣不禁臉上變色,指著牆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