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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雲嘬了一下嘴唇,又瞟一眼人群,低下了眼瞼,說道:“腿坐麻了……你們餓,我也空著肚子呢……”似乎自言自語,嘰哩咕嚕又說幾句,姚、莫等任憑是誰也聽不懂了。
他們哪裡知道,自從朵雲從北京解到南京,莎羅奔從金川派來營救的人已經尾隨而至。刮耳崖的頭人仁巴親自帶著五六個會漢語的藏人,還有朵雲的娃子嘎巴,早已潛伏在石頭城夫子廟一家客棧裡,隨時偵知朵雲的動靜。金川這地方糧食鹽巴都要靠四川內地擠濟,但不缺的是黃金,刮耳崖有的毛洞裡核桃大、拳頭大的狗頭金不用仔細尋,有時不小心還會被金塊拌倒了……他們根本沒費甚麼事就把看守朵雲的臬司衙門巡捕廳南牢上上下下買了個通遍。朵雲在獄裡咳嗽,第二天就會有治傷風的藥送進去。只是負責看守警巡的是北京南來的善捕營軍校,怕走風沒敢買通,沒有見面兒機會。自進儀徵,那些懶懶散散的閒人中朵雲已經看見了仁巴,買飯圍觀人眾中又閃見了自己的奴隸嘎巴,那幾聲“自言自語”說的明白:“我這個樣子囚著,想見博格達汗很困難。今天是逃出去的機會……嘎巴,要聰明一點……絕不能動武……告訴仁巴,一齊想辦法……”還補了一句,“他們要把我交給劉家父子,但劉家父子已經離開了這裡……”可憐姚清臣莫計富並一眾圍觀的漢人,當眾被他們蒙得瞎子聾子一般。
車到縣衙門口,果然有一間炸果子小鋪,大家此刻想的是大快朵頤,看也沒看便直叩縣衙儀門。但此刻正是午間散衙時分,只有幾個呵欠連天的當值衙役,姚清臣親自上前通問,衙役頭兒卻也不敢怠慢,回說:“我們郭太尊陛了,隨駕去了揚州呢!”
“郭志強升了?調了哪裡?”姚清臣問道。
“北京,戶部主事——回大人您吶!”
“嗯……這裡衙門裡差使交割了沒有?”
“沒呢!還不知哪個大人來接印。”
“有主事的沒有?哦,我是南通縣令……辦差路過,街上飯店歇業,想請伙房做點飯吃——我和郭縣令是至交好友……”
“就不是至交好友,吃頓飯打甚麼緊?”衙役笑道,“不過怕是伙房的人散了……”正說著,一箇中年人晃晃悠悠從二門裡剔著牙出來,戴著黑緞子六合一統帽,灰府綢風毛邊坎肩裡套藍寧綢夾袍,項下掛著副近視眼鏡,腰裡檳榔荷包兒一步一擺——地道一身師爺打扮。莫計富瞧得清爽,遠遠便叫:“嘿,邵老夫子!吃飽了撐得出來散步兒麼?——你他孃的愣甚麼!為黃柳氏討債官司,你沒找過我老莫麼?”
那邵師爺戴上眼鏡,怔了半日才看清了,立刻滿臉堆下笑來,快步迎上來,口中說:“是莫刑庭呀……恕學生眼神不好,怎麼敢忘了您呢?是我們的衣食靠山嘛!”又一閃眼看見姚清臣,“這不是姚太尊麼?您不識得我,我是南通人,真個天上掉下父母官!要拜見您有件小事,正尋門子結識您老呢……”他連說帶笑,連車伕都一攬子套近乎,“兄弟……還有這位……都跟我來!你們準還沒吃飯——老劉頭,別忙關伙房,打整菜蔬,郭太爺的同年來了,照八兩的例弄一桌來,回頭老爺有賞!來來來……就在東花廳,又暖和又敞亮……”一頭帶路,一頭笑語,寒喧殷勤得間不容髮,直讓到縣衙大堂東側院,連朵雲在內都一齊落座,一樣兒禮賓相待,又說:“還有一罈子老紹興,怕不夠,我再弄去!”直到他風風火火出去,幾個不同身份境遇的人還被他的熱情弄得發懵。倒是莫計富見機,忙尾隨出來,在邵師爺耳畔嘰噥幾句。邵師爺撮著牙花子笑道:“我說呢!還帶著個大腳片兒番婆兒……衙門現在沒人,交給他們也不放心,這是欽犯不能難為——這麼著,一處吃飯吧,酒少喝。飯後我還要跟姚太爺說事兒,我那個不成材兄弟為一塊風水地和一家寡婦打官司,輸贏小事,面子栽了要緊。趁這場子您老也幫襯幾句。”說著忙活去了。
因為朵雲在場,這頓飯吃得很快。幾路人其實都不相熟,身份高下懸殊,但都知道“欽犯”二字份量,只狼吞虎嚥猛吃。倒是朵雲似乎酒量頗豪,見眾人不多飲,滿口藏語也不知說甚麼,連吃帶喝自斟自酌,吃酒吃得薄暈上頰,她卻把握得見好就收,也就住杯停箸。邵師爺吃過飯的人,只陪著約略勸酒勸菜,卻也不來相強。恰吃到將近席終,眾人揩手抹嘴紛紛起身,還是門上那個衙役頭兒一溜小跑進來,笑著對姚清臣道:“太爺,劉延清老大人派人來接朵雲夫人了……”說著回身一指。
眾人順著他指方向隔門外望,只見西斜陽下五六個人踐著滿地化雪水迄邐近來。都穿的內務府筆帖式六品裝束,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