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漢人這種惡習,不是滿洲人的福氣。福康安你記住,國亂出忠臣,板蕩識英雄固然不假,但出了忠臣,就是君昏國亂了,識得了英雄天下板蕩了,那是格言,不是祥瑞。甚麼時候兒大清出了屈原、岳飛,出了海瑞抬柩上朝,那就是天下局面難以收拾之時了!”但面前的這個劉墉,也是漢人,一腦門子忠藎以死報國心,這話說出來,他覺得不好,舔舔嘴唇,抿住了。
但這些言語對劉墉來說已經足夠品味的了,大體與小局,寬仁與約束,孝與忠,心與行,把乾隆犀利睿智的識見和周詳縝密的思維放在心裡惦量著,他已坐直了身於,咀嚼著,久久才道:“今晚是沒覺睡了。瑤林弟,我們商計一下,把差使分分類,看先辦哪一件。回頭皇上召見,你來應對……”
十一 智勇婦智勇脫縲縱 伶俐童伶俐返金川
莎羅奔的夫人朵雲得脫囹圄,恰是乾隆車駕離開儀徵赴揚州行在之後三天。劉統勳遵旨在儀徵停留一天,又一次接見了裴興仁和靳文魁,又給傅恆寫信。轉述乾隆在五十里鋪關帝廟交代的金川軍事機宜,命傅恆“嚴備緩進,不作孟浪之舉,不圖僥倖取勝,一切機斷毋失戰機,‘上將軍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諸言語都寫了進去。又發文給尹繼善、嶽鍾麒,“全力援手傅恆,勿使莎羅奔逃亡青海入藏,密彌監視回部霍集佔動勢,隨時用六百里加緊報江南皇上行在。”留在儀徵回報差使的海關道、銅政鹽政司官、圓明園採辦司堂官,回報黃淮汛情及黃運兩漕堤岸河泊事宜的官員也有幾十號人,連聽帶指示,直忙到天黑。又耽心劉墉抽出來辦外差,揚州防務有所疏失,便不再滯留,當夜起更便命轎趕路去了揚州。此時儀徵縣中,別說是官府,就是尋常百姓家,為接這個“駕”,先是丹堊粉飾大興土木,沿街破屋平毀舊房重新整理,裡保一日三催灑掃庭除,“內外整潔纖塵不染”。出工修路墊土結紮彩坊,香花爆竹酒食點心……比過年還忙了十倍。此刻御駕東去,大員走盡,城中官商士民一口氣鬆下來,竟是人人神疲個個力倦,一座城都累,象收了戲散了集,又象剛吃過一席滿漢全席,人人都有點大病初癒的樣兒,一臉臆症相,走路都晃晃蕩蕩。
押運朵雲的檻車進城剛剛過午。因她是“欽犯”,江南省臬司衙門因主官都從駕護衛去了,巡捕廳堂官接到按察使手令“押朵雲至皇上行在御審”。想想自己不能擅離南京,但衙門裡已經無職官可委,因南通縣令姚清臣到省說案子,就腿搓捻兒說:“煩老兄走一遭兒。皇上就在儀徵,路不遠,朵雲又是女人,拘押以來很安分。押到交給劉墉劉大人就算完事兒。其實你只坐個纛兒,我再派兩個衙役跟著——人家是欽犯,沒個官跟著不好,是吧?”姚清臣只是個七品芝麻官,也想乘機單獨見見劉墉,甚至能見劉統勳也未可知,因就一口答應了。
日頭剛錯西,檻車進城。說是“檻車”,其實朵雲不枷不捆,車上還有蓆棚擋風,安生半歪在車裡,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街衙里巷晃晃徜徜的閒人倒是也有,稀稀落落的不成群兒。姚清臣先到驛館,打聽清楚劉家父子已去揚州。此時大夥房裡已經開過飯,他是小官,不敢放肆叫重做,於是和三個衙役裡的頭兒莫計富商議:“到街上館於裡胡亂吃一口——自然是我出錢。然後咱們奔揚州,交割了人犯,就便兒瞧熱鬧兒,放你們兩天假,我給你們趙堂官寫封信帶上完事兒。”莫計富自然無話說得。
誰知走一家店鋪關門打烊,再走一家盤賬叫歇,檻車從街南拉到街北,連平時擺得滿街吆喝招呼不迭的燒麥餛鈍大餅油條水煎包子諸類小吃也一概叫歇停業。一個騎馬頂戴官員三個步行衙役一個車伕,帶著身穿藏服皮袍腳蹬長筒馬鞋的“番婆兒”滿街轉悠找館子吃飯,倒招來一群閒人小孩跟在後頭,到一處問飯,立時圍上一群,痴痴茫茫呆看,再走就再跟。倒是十字口一個老頭兒見他們找飯找得虔誠,指點說:“縣衙——從這往西半里路北衙門口有賣油條炸小魚兒的,專供早起點卯衙役來不及吃飯做點心,那是不會歇業的。再者您老是官,進衙門叫伙房現做,他們也沒個不侍奉的理。”
“謝你老人家了!”一語提醒了姚清臣,他一拍腦門子笑道:“郭志強我認得,上回去南京會議,他還說請我‘架子小點,抽空儀徵轉轉’——走,打他的抽豐去!”幾個餓得飢腸轆轆的人頓時沒了沮喪之色。莫計富笑道:“都餓糊塗了——這衙門裡人常往省裡去,他們頭兒我都認得,倒在街上瞎兜一氣——你幹甚麼?”他突然發現坐在車上的朵雲神情有些異樣,兩手攀著橫檔兒,直起了腰似乎要起身的模樣,盯著看熱鬧的人群,遂斷喝一聲“安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