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中堂……”周克己兩條腿抖得厲害,顫顫軟軟的直要往下跪,“當地老百姓也都上船轟搶糧食……,他們報說‘起反了’……我想著護衙要緊……”
他羅羅嗦嗦還在往下說,紀昀已轉過臉去,對範時捷說道:“請老兄來就是這麼回事。蔡七劫銀砸船後,有人見他逃往常州。不能不防著他渡海逃亡。還有一個叫林爽文的,是易瑛黨羽,省裡要著力查拿。拿不到活的屍首也要。一枝花設的白蓮教教眾,除了蔡七這樣鋌而走險的兇悍之徒,多是愚夫愚婦矇昧無知信教的,這些人不但不能拿,還要加意撫卹,總之是教百姓知道皇恩浩蕩,教匪醜類不足恃就是了。”他臉轉向坐在第三位的高鳳梧,高風悟也忙站起來。紀昀臉上掛出一絲微笑,說道:“昨晚談了半夜,沒有多話再說了,臺灣水程遙遠,倭寇、海盜、外洋行商很多,情勢與內地有異,民風也甚刁悍,不是善治的尋常州府。象林爽文,他就是臺灣人,還有蔡七這些匪徒,窮極逃亡,臺灣也是駐足地兒。把你那些拆爛汙風花雪月先收收,整頓一下駐臺營兵。存糧不能少於半年,防患於萬一,也就有了萬全——聽懂了?”
“聽明白了!”
“你不要陛辭了。”紀昀看也不看尷尬得滿面通紅的周克己,對範時捷道:“老範代我設席送送高鳳梧。他最喜歡罵人‘龜兒子’,小心招他罵你!”
福康安在旁聽得一笑。範時捷老官稔吏辦差幹練,雍正朝留下的老臣始終榮寵的也只三五個,他是其中之一。只一宗毛病,生性喜歡挨人罵,三天沒人罵娘就鬱鬱寡歡,也不分個上下左右。有這一宗兒,寵信自歸寵信,始終到不得機樞主持部務,只在封疆外任上轉悠,高鳳梧早想笑,唯是這裡不是地方,生人太多,遂湊了範時捷耳畔小聲道:“老雜毛烏龜蛋——吃你酒去!”眾人都沒聽見,範時捷已是精神煥發渾身通泰,笑著對紀昀說:“這小子值得我一送。”便和高鳳梧聯袂辭去。紀昀這才斂了笑容,對周克己道:“那裡頭自然有亂民起鬨,並沒有起反的事,是翁家青幫的人趕到,在運河上拿賊!你多少策應一下,也不至於逃了蔡七——國家官守都似你這樣子,早就敗壞糟透了。萬歲爺要把你交部議,頂子留這裡,回去聽旨發落!”
“是是是……老師教訓的是……”周克己面如土色,抖著手指摘下青金石頂戴放在炕沿下,一步一退卻身退了出去。
“地地道道一個廢物,卻作得一手好制藝,還是我取中的門生,真令人慚愧!”紀昀嘆道:“這麼下去還了得?蔡七劫船,連把刀也沒帶,腰裡彆著鐮就上船了,道臺衙門裡番役四五十號人,別說策應,齊吼一聲蔡七也唬軟了,光天化日之下碼頭人眾之地,公然就讓他得了手,怎麼不叫主子雷霆震怒?”他從茶吊子裡倒兩杯釅茶,送福康安一杯,自己一杯幾口飲幹了,熬得有點發紅的眼睛眯著,一眼看見大太監王八恥從行宮正寢過來,料是有旨傳見,對餘下的幾個人說道:“除了竇蘭卿,你們幾位老兄已經引見過了,明日可以啟程赴任。陝西現是尹元長公經略,兼著陝甘總督,昨天有摺子來,榆林城裡無榆樹,風沙一夜埋深井啊!到西安見尹公,就說萬歲的話,榆林廳即使每天掘一次井,糧庫也不能撤。山西大同,陝北河套康熙年間栽的樹都伐光了,一片沙漠瀚海,你們都是那裡新任府縣令,三年考績,考你們甚麼?種草栽樹。銀子戶部可以撥一點,種糧不要錢,全部放賑,要有甚麼難處,可以寫信稟到軍機處來。就這樣吧——直截回任上去,不要到北京去了。亂鑽刺找門路投靠山總歸沒有用處的。”
王八恥進來已有一會子了,只紀昀安排政務口不停說,忙得唇焦舌燥,便在旁垂手等著。待紀昀打發幾個官員退出,王八恥方笑道:“紀大人,主子叫進呢!福四爺也去見駕——還有竇光鼐大人,也一同進去。”福康安忙躬身答“是”,竇光鼐肅然驚立,深深一躬,答道:“臣領旨!”福康安揮著扇骨兒敲了王八恥腦門子一下,笑道:“如今是副都太監了吧?這回跟主子南巡,真個兒狐假虎威一番了!四品藍翎子,太監裡頭一份!”王八恥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伸脖子咧嘴兒一臉媚態說道:“那還不是託了主子主子娘娘的福?這份差使是體面,只沒得外快——象王義,蹲在揚州,銀子嘩嘩的往懷裡流!”紀昀最愛恢諧打趣的人,此刻忙得焦灼,只略正正衣冠,說道:“走吧!”
雪還在飄。楊花一樣的絨絮像被吹散了的蒲公英,在空中盪來盪去,零零星星的已不成氣候。三個人跟著王八恥沿西甬道向北,從月輝門向東進來,已到行宮丹墀之下。乾隆的隨身侍衛巴特爾仗劍在殿前巡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