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花為令。鼓聲既動,則瓶中花顫顫欲折;俄而蝶翅漸張;既而鼓歇,花亦凝然。又擊鼓,乃作雙蝶飛落筵上,翩翩旋轉。餘命童子截縷為雙蝴蝶,許則飛止,驗其肥瘦不爽銖黍。
約盡三鼓,雌雄皆倦,臥於餘懷,燭終夜不熄。天明,撤去酒具,花亦不知所在。尹在其家,每見珍異,所未曾有。歸家述之,家人自不相信。
適餘德有內戚來,攜有青眼魚,白鬣豚,皆大如五斗甕。夫人素聞其異,亟欲一觀。比至,魚已枯斃,豚亦半死。夫人以為妄傳,將加誚讓。比入其室,見壁上掛美人十數幅,皆眉目如生,衣褶飄揚,有若風動。夫人驚顧再視,忽一美人躍下,裂衣化為大魚,奮鬣吸水,盆水立涸。已而,豚亦舞躍,作破屋穿樓勢。一家驚惶,共圖擊斃。才舉刃,皆化為石,晶瑩透澈,如玉樹瓊枝,轉復為美人,飄緲間俱入壁上畫中。
尹大奇之,欲買其畫。餘德曰:“我非畫師,此不過偶與內子游戲而作,亦不欲賣也。”
尹謝之。
後尹為夫人壽,餘德來,索飲,飲數鬥不醉。忽起身出門,速馳而去。尹追尋之,入一衚衕,遂迷所往。
《念秧》
異史氏曰:“人情鬼蜮,所在皆然;南北衝衢,其害尤烈。如強弓怒馬,御人於國門之外者,夫人而知之矣。或有劙囊刺橐,攫貨於市,行人回首,財貨已空,此非鬼蜮之尤者耶?乃又有萍水相逢,甘言如醴,其來也漸,其入也深。誤認傾蓋之交,遂罹喪資之禍。隨機設阱,情狀不一;俗以其言辭浸潤,名曰‘念秧’。今北途多有之,遭其害者尤眾。”
餘鄉王子巽者,邑諸生。有族先生在都為旗籍太史,將往探訊。治裝北上,出濟南,行數里,有一人跨黑衛,馳與同行。時以閒語相引,王頗與問答。其人自言:“張姓,為棲霞隸,被令公差赴都。”稱謂卑,祗奉殷勤。相從數十里,約以同宿。王在前,則策蹇追及;在後,則止候道左。僕疑之,因厲色拒去,不使相從。張頗自慚,揮鞭遂去。
既暮,休於旅舍,偶步門庭,則見張就外舍飲。方驚疑間,張望見王,垂手拱立,謙若廝僕,稍稍問訊。王亦以泛泛適相值,不為疑,然王僕終夜戒備之。雞既唱,張來呼與同行。僕咄絕之,乃去。
朝暾已上,王始就道。行半日許,前一人跨白衛,年四十已來,衣帽整潔;垂首蹇分,盹寐欲墮。或先之,或後之,因循十數里。王怪問:“夜何作,致迷頓乃爾?”其人聞之,猛然欠伸,言:“我清苑人,許姓,臨淄令高檠是我中表。家兄設帳於官署,我往探省,少獲饋貽。今夜旅舍,誤同念秧者宿,驚惕不敢交睫,遂致白晝迷悶。”王故問:“念秧何說?”許曰:“君客時少,未知險詐。今有匪類,以甘言誘行旅,夤緣與同休止,因而乘機騙賺。昨有葭莩親,以此喪資斧。吾等皆宜警備。”王頷之。先是,臨淄宰與王有舊,曾入其幕,識其門客,果有許姓,遂不復疑。因道寒溫,兼詢其兄況。許約暮共主人,王諾之。
至日暮,許果同主人來。主人者,臨淄令也。王敘及舊好,感激流涕。因共入旅舍,殺雞為黍。酒數行,許乃言:“家兄貧苦,老嫂在堂,朝夕不給。值此荒年,實難度日。有一故人,為兵部主事,以千金相托,求為關節。兄以貧故,不敢應。某為兄謀,宜暫貸同人,醵金代行賂,事或可諧。”王大然之。於是,傾囊倒篋,共得百金。許悉內之橐,與主人辭去。
明日,天將明,僕促裝行。王徘徊未忍去。忽前昨跨白衛者來,衣帽如昨,而容色沮喪,蹙額告王曰:“君家禍事作矣!昨主人攜金去,適被邏者所獲。誣以夤緣賄囑,枷於市曹。僕以昏夜遇匪,幾遭不測。今幸脫,欲歸唁兄,而苦無資斧。君能為我假數十金乎?”王驚曰:“何至此!”其人曰:“君但假金,歸則奉還。”王乃傾囊與之。其人謝去。
越日,僕行至都,訪之,始知為假。蓋彼乘王未覺,易服而遁矣。
《頭滾》
蘇孝廉貞下封公晝臥,見一人頭從地中出,其大如斛,在床下旋轉不已。驚而中疾,遂以不起。後其次公就蕩婦宿,罹殺身之禍,其兆於此耶?
《鬼作筵》
杜秀才九畹,內人病。會重陽,為友人招作茱萸會。早興,盥已,告妻所往,冠服欲出。忽見妻昏憒,絮絮若與人言。杜異之,就問臥榻。妻輒“兒”呼之。家人心知其異。時杜有母柩未殯,疑其靈爽所憑。杜祝曰:“得勿吾母耶?”妻罵曰:“畜產!何不識爾父?”杜曰:“既為吾父,何乃歸家祟兒婦?”妻呼小字曰:“我專為兒婦來,何反怨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