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立功得秦國爵位,所有的“秦周人”都只是秦國的庶民百姓,沒有任何特權。戰國多事,國忙民忙。除了該當的耕耘勞作,庶民的經常性義務便是兩種徭役:其一是開通溝洫疏浚河道修葺城堡要塞等邦國工程,其二是為大軍充當輜重營腳伕或各種工匠。大體論之,秦統一六國之前,各國徭役都是後者居多。秦趙長平大戰,秦昭襄王親赴河內,徵發所有十五歲以上男子悉數入軍,大數在百萬上下,便是一場規模最大的戰事徭役徵發。秦國獎勵耕戰,這個“戰”字便包括了戰場徭役。也就是說,民服戰場徭役有功,與軍功同賞!秦國多戰,本土老秦人尚不能例外除役,正當中原衝要而臨近戰場的“秦周人”如何能免卻徭役?
然在周人的傳統中,國人是沒有徭役的。當然,國人沒有徭役不等於周王朝沒有工程戰事徵發。所不同者,周人之徭役都由“家臣”(奴隸)充當,國人則只做戰車甲士、帶劍騎士、重甲步卒等榮耀武士,而奴隸則是沒有資格充當此類武士的。惟其如此,但有徭役徵發,都是各部族、家族依據國府指定人數派出自家莊園的奴隸承擔,無論工程勞役還是軍中勞役,皆算做主人的賦額。後來,周人的奴隸漸漸逃亡得所剩無幾,周室幾乎是無仗可打無工程可開,極少量的修葺城堡宮室類的徭役,便依然由寥落的國府官奴與大家族的奴隸支應,國人依舊沒有親自品嚐過徭役勞作的滋味。
如今世事一變,竟要民無貴賤皆服徭役,對周人不啻一聲驚雷!
分明是主人,卻要與奴隸一起氣喘吁吁地勞作,一起接受黑衣吏的呵斥挑剔,一起被論優論劣賞賜懲罰,顏面何存!秦國郡守第一次徵發得徭役是修葺殘破的洛陽城垣,郡守令發下:每戶出兩名成年男丁,期限三月,三千人一期輪換修葺。秦周人聞訊頓時炸開了鍋,有爵位的族老五六百人紛紛從六座小城趕到外洛陽圍住了東周君宮殿,痛心疾首地大呼苛政猛於虎,聲稱不免除徭役寧死不為秦周人!鬱悶的東周君大是驚慌,心知勸阻國人必遭唾棄,只好向秦國郡守如實稟報,力請郡守以王道之心體恤民情。誰知這秦國郡守想也沒想便是一聲冷笑:“違法民情,何由體恤?”立時召來郡法官與執法郡吏趕赴東周君宮殿前車馬場。
面對洶洶周人,郡守竟是毫不驚慌,先令郡法官宣讀有關徭役的法令,而後郡守親自申明:在場人眾若有法令疑難,法官可一一答疑。然老周國人根本不聽法官與郡守解說,只一口聲大呼:“廢除苛政!復我王道!”郡守勃然變色,當即召來一千鐵騎,將請命族老五百餘人全數緝拿!次日國人驚魂未定,便有執法吏飛騎七城傳下處罰令:族老亂法,先服徭役兩期六個月!若不服罪,罰為終身苦役!其餘人眾若再拒服徭役,死罪無赦!
老周遺民不禁愕然!五百餘族老人人都是德高望重的襲爵貴胄,個個都有赫赫大名的家世先祖,幾乎便是目下週族的全部有爵國人;若在周室治下,舉國族老請命,簡直就是天崩地裂般的大事,其威力足以改變任何既定的王命!不想做了秦周人,舉國族老的請命竟是輕飄飄一錢不值,非但沒有改變辱沒國人的徭役法令,反倒是最有尊嚴的族老們先做了徭役,是可忍孰不可忍!便在周人各族密謀暴動反秦時,東周君帶著兩個“大臣”晝夜兼程地奔波於七城,苦苦勸住了義憤填膺的國人……秦周人又一次生生忍住了。
徭役事件方罷,不堪之法接踵而來。
最使周人悲憤莫名者,無過於“人無貴賤,同法同罪”了。
五百餘族老首服徭役,原本已經使周人難以忍受,不想跟著便出了一件更令人不堪的事體:被周遺民們暗中呼為“太子”的東周君的長子姬桁,春日在洛陽郊野踏青,與一少女在林下篝火旁野合;次日清晨太子醒來,卻見少女已經在春草中剖腹自殺了;太子唏噓一番,給少女胸前掛上了自己的一副玉佩,便要離去喚家臣前來掩埋;恰在此時,一個秦國執法吏卻不期撞到了面前,繞著少女屍身查勘一圈,不由分說便將太子緝拿了。
訊息傳開,周人大譁!
在周人的傳統世界裡,春日踏青時的男女野合,無論身份貴賤,都是不違禮制的情理中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之謂也!女子死去,與太子何干?退一萬步說,縱然太子用強而女子死,又能如何?尋常貴胄犯法尚且無刑,況乎皇皇太子!“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此之謂也!秦人竟因一庶民女子緝拿太子,豈非咄咄怪事?忿忿然之下,周人在三日之內呈送了一幅割指滴血的萬民書,一幅三丈六尺的麻布上只有紫黑色的八個大字——請命更法,王道無刑!其餘布面便是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