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無望,流浪庶民便圍著布衣士子嚷嚷起來,不讓他離開洞庭湖。突然,布衣士子卻湧身跳入洞庭湖的萬丈狂濤!一個時辰後,竟騎著一條小船般的巨魚,飛出波濤直抵岸邊高山!便在流浪人群驚愕不已之時,布衣士子突然高喊自己是水神下界,民眾只要服從水神號令,便能根治水患恢復田園!山塬之間立即便是狂熱地歡呼,族長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拜見水神,立誓跟定水神治水。
三年之後,幾條通往洞庭湖的大水便服服帖帖地歸了原本水道,只要每水再引出一兩條溝渠,洞庭郡盆地便是可四季灌溉的沃野良田了。然則數萬民伕全靠各族自己謀糧,與當年大禹治水竟是如出一轍。此法初時尚可,時間一長便是捉襟見肘了。眼見水患大體消失,民伕們不耐飢謹,便漸漸散去了。從此,李冰的水神名聲傳遍湘楚,各地但有溝洫之謀,便來請李冰出任水工統攝水利。雖則如此,楚國官府卻始終不敢起用李冰,李冰便始終只是一個布衣水工。這次疏浚沅水,縣令雖密請李冰,卻是不敢上報楚王,李冰依舊是布衣之身行官府之事。一番話說完,李冰淚光瑩然,嬴柱也是一時沉默。
“倘得統領一方水事,足下志向若何?”嬴柱突然問了一句。
“但能統水十年,其地便是一座陸海糧倉!”慷慨一句,李冰回頭一揮手,“二郎,拿我的《治水三經》來。”少年飛步入內,捧來一方木匣開啟,李冰揀出一卷卷展開遞過,“先生但看,這是治河卷,這是治湖卷,這是溝洫卷……”突然哽咽,李冰一拳捶地,便是揪心地一聲嘆息,“天生我才,何其無用也!”
嬴柱心頭一顫:“他年若有相求,我卻何處尋找足下?”
少年一拍掌笑道:“最好找也!普天之下,哪裡有水患,那裡便有水神!”
那日,李冰醉了。二郎說,水工生涯酒做伴,父親這是生平第一次醉在了水事之外。
……
故事說完了,秦昭王卻喘息著沒有說話。
良久默然,秦昭王輕聲問了一句:“這個李冰,現在何處?”嬴柱道:“去年濟水河道淤塞,氾濫淹沒齊趙兩國數十萬畝良田。李冰正在那裡修浚河道,還是庶民水工。”秦昭王一雙白眉猛然便是一聳:“你沒有請他到咸陽?”嬴柱低聲道:“用人事大,兒臣不敢擅自做主。”秦昭王凌厲的目光一閃,卻又平靜了下來淡淡道:“說說,你既舉薦李冰,欲任他何職?”嬴柱道:“蜀郡水工。民伕可由郡守統領,李冰只司治水,以防萬一。”
“誰來做郡守?”
“郡守事關重大,兒臣尚未有舉薦之人。”
“嬴柱啊嬴柱,”秦昭王便是一聲嘆息,“你長了謀國之見識,卻是沒長擔待國事之膽魄也。法令既定,用人任事便是國君第一難題。一個好國君,見識不高有能臣可補。用人無識無斷,雖上天無法補也!”
嬴柱肅然便是一躬:“兒臣謹受教。”
“記住了,”秦昭王叩著坐榻扶手,“旬日之內請回李冰。如何任用,應對之後再定。”
“是!”嬴柱慨然挺胸,“兒臣當即親赴濟水。”
四月初旬,一支商旅車馬隊匆匆進了咸陽,直抵幽靜的驛館。秦昭王夜半得報,當即拍案下令:即時就寢,清晨卯時在正殿舉行應對朝會!多年來,秦昭王天亮就寢午後方起,已經成了咸陽宮不成文的辦事規矩。清晨時分百事停擺,禁止任何響動,金紅的朝霞穿破層層宮殿峽谷,便瀰漫出一片輝煌的幽靜與落寞。
今日卻是不同,寅時首刻宮中內侍便全體出動,灑掃庭除預備朝會。封閉多年的正殿隆隆開啟,寬大厚重的紅氈可著三十六級白玉階直鋪到車馬廣場,殿外平臺上的兩隻大銅鼎又變得煌煌鋥亮,粗大的香柱升起了嫋嫋青煙,神聖的廟堂氣息頓時隨著嫋嫋青煙瀰漫開來。寅時末刻,宮門便是車馬轔轔,應召大臣已經陸續進宮,魚貫進入正殿,在自己的座案前肅然就座。卯時鍾聲剛剛盪開,便聽殿前給事中一聲長長地宣呼:“卯時正點,秦王登殿朝會——!”座中朝臣齊齊拱手一呼:“參見我王!”目光便齊刷刷聚向了王座後巨大的黑鷹木屏。長平大戰後,秦昭王再也沒有舉行過朝會,都是單獨召見大臣決事,諸多不涉實際事務與不幹急務的大臣,便很難見到秦昭王了。昨夜驟聞朝會詔令,大臣們便是驚疑不定忐忑不安紛紛揣測事由,但最要緊的,還是要看看老秦王身體究竟如何?畢竟,老秦王已經年近古稀了,無論出於何種想頭,目睹老秦王氣色如何都是第一要緊的大事。
便在這肅然無聲的寂靜中,黑鷹大屏後傳來隱隱腳步聲,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