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緩慢遲滯然卻不失堅實。隨即便見一個高大而略顯佝僂的身軀拄著一支竹杖穩穩地走了出來,一領黑色麻布大袍顯然已經比王制改短,一頭蒼蒼白髮散披在肩頭,一臉溝壑縱橫的紋路上赫然印出了大片的黑斑,頭上無冠,腳下無靴,腰中無劍,全然便是一個山居老人。然則便是如此一個老人,站在王座前目光緩緩一掃,舉殿大臣們便是陡然振作!
“諸位大臣,”秦昭王坐進了特製的坐榻,伸展開雙腿點著竹杖沉穩開口,“今日朝會,只為一事:定我治蜀之策。事由緣起,由丞相、太子對諸位申明。”說罷向東方首座一點頭,便微微閉上了一雙老眼。
蔡澤離座起身,轉身面對朝臣高聲道:“列位同僚:巴蜀入秦六十年,無增國家府庫,反是禍亂迭起,以致成我累贅。秦王欲改治蜀之策,太子上書以對。今日朝會,便是議決定策:先議太子三策以定總則,再議蜀地水患治理之法。太子上書已發各署閱過,諸位暢所欲言,儘可質詢便是。”
片刻沉默,便見大田令 站起道:“臣啟我王:太子三策,至為妥當。老臣擔心者,倒是蜀地水患難治,民風刁悍,須得妥選郡守。否則,便是重蹈覆轍。”
“臣等贊同太子三策!”殿中竟是一口聲呼應。
蔡澤笑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此事也實在無爭無議。太子請了。”
嬴柱第一次在重大國事中居於首倡位置,又被舉朝大臣同聲擁戴,心下很是振奮,便將自己的治蜀三策再次闡發了一遍,而後便轉到了治水,將李冰其人其事扼要說了一遍,末了道:“蜀制之改,實同變法,且須十數年之功,非舉國同心無以撐持。蜀制之變,以水患至大,水患不除,變法便會落空。惟其如此,嬴柱舉薦李冰治水。其人能否擔承水工重任?尚請朝議決之,父王斷之。”
秦昭王竹杖篤地一點:“宣李冰。”
隨著“宣李冰晉見——”的迭次傳呼,便見殿前司禮導引著一個人走進殿來,大臣們竟驚訝得異口同聲地噫了一聲。但見此人一身黑色麻布短衣,手中一支粗長閃亮的鐵杖,身背斗笠,腳下草鞋,黝黑乾瘦又細長,活似一根大火餘燼中揀出的枯枝木炭!眾目睽睽之下,此人卻毫無窘色,坦然走到殿中便是一拱手:“布衣李冰,參見秦王。”
秦昭王笑道:“老夫年邁,未得遠迎,先生見諒,請入座。”
司禮官員將李冰領到秦昭王左手側下的大案前,將李冰虛扶入座,便轉身去了。這張座案比蔡澤的首相座案還靠前三步,且正在兩方大臣的中央位置,顯然便是國士應對的最尊貴位置。按照秦國傳統,只有諸如蘇秦張儀範雎這般山東名士被秦王召見,才有此等禮遇。今日這李冰顯然一個村夫漁樵,竟得如此尊貴,大臣們如何不驚訝莫名?李冰一入座,大臣們便交頭接耳地嘀咕起來。
蔡澤卻是機敏,拱手笑道:“先生扶鐵執杖,莫非體有內傷?”
“這是探水鐵尺,並非鐵杖。”李冰淡淡一句。
“探水?”一位白髮老臣不禁噗地笑出聲來,“四尺鐵棍,也能探量江河之水?”
“前輩以為,江河之水,常深幾許?”李冰依舊淡漠如前。
“嘗聞:河之常深三丈餘,江之常深五丈餘。”
李冰也不說話,手中物事向殿門一伸,便聽喀喀連聲,那支閃亮的鐵尺竟一節節連續暴長,頃刻之間直抵正殿門檻,光閃閃足有六丈餘,又一伸手,鐵尺便喀喀喀縮回,又成了一支鐵杖!
“奇哉怪哉!如此神奇探水尺,老夫竟是孤陋寡聞也!”
“業有專精,術有專攻,如此而已,何足道哉。”
只此一句,這個布衣水工的傲骨便錚錚角出。大臣們一時愣怔,卻也不禁肅然起敬。蔡澤見秦昭王眯縫著一雙老眼,心知應對不能太長,否則老王在朝會上打起呼嚕來可是有失大雅,思忖間便向李冰一拱手:“先生有水神之號,敢問天下水患,大勢若何?”
“九州水流,一千二百五十二條。流程八百里以上者,一百三十七條。”李冰肅然正容,方才的淡漠散漫一掃而去,略帶楚地口音的雅言響亮清晰地迴盪在大殿,“天以一生水,浮天載地,高下無所不至,萬物無所不潤。是故,水為物先也。自古及今,水乃不可須臾離者也。然則,水之為善也大,水之為害也烈。盤古生人三大患,水也,火也,獸也。察其為害之烈,水之劫難,卻是世間第一大患也。水之為害,懷山襄陵,浩浩滔天,漂沒財貨吞噬生靈,莫此為甚!天下水流,皆可生利。天下水流,皆可為害。興水利而去水患,經國第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