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門口端端地立著個人,問他找誰時,他才豁然醒悟,道明來意。�做完心電圖,又去做透視。�
做完透視,他便上到樓上來看化驗單,結果還沒出來,他揀了個坐位坐下,等。走廊裡氣味很重,如同廁所,刺鼻又怪異,在往來的人身上竄來竄去,這些人多半是軍人,軍人中又多半是軍官,有少許士兵,表情或怯怯的,或神氣活現的,一看就知道不是認真來診病的,而是伺機跑出來玩玩或替人來拿藥的。這會兒阿今腦子渾渾的,一會兒想捉姦的驚險,一會兒想徐婭婭在手術室的情景,一會兒想第三方案,一會兒又想徐婭婭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腦子就象個掛鐘的鐘擺,左一下,右一下,沒個固定的位置。然而就在這時節,從化驗室時甩出來一個聲音,其實是一護士對一病人喚了一句話,這句話象二月悶雷中的一道閃電,一下將他腦子的渾沌劈開了,即刻整個腦海便光亮一片,如同日光照耀的遼闊海面。�尋護士喚:噯,你鑰匙忘這了!�
阿今正是從這話裡猛然靈醒到第三方案。他想,我殺回馬槍,開門進屋、入房,不見姓趙的,妻子必然問我咋又回來了,我就說我把軍事地圖忘落在家了。對對,這說頭很硬,部隊演習,我作為連長隨身帶有地圖是很正常的,中途溜跑回家,匆忙來去,忘落地家也是很可能的,既然忘落在家,當然應該回來拿取,這她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相信的。對對,這樣很好,這樣很好,這樣我事先必須準備張地圖,不要大,只要小小的一張,摺疊地一起,夾在筆記本里,晚上我有意將筆記本放地某個冷僻處,早上走時故意不取,殺回來時就有退路了。嘿,這下我就主動了,主動就是有力,就是勝利。�阿今突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媽的,我就不信你兩個齷齪之流鬥得過我阿今。他臉上寫滿興奮的得意,就如一個戰役的全部計劃不僅拿了出來,而且還被戰役指揮部透過一樣,剩下的就是付諸行動了。
炮兵799團三營七連連長、心痛病患者阿今正為自己的“第三方案”得意喜悅時,化驗室的小視窗丟擲了他名字,遞給他三張化驗單。他拿上這三張單子連同兩張透檢視直赴內三科,交給了那中年軍醫。�軍醫看了眾結果,即刻抬起頭來,盯了病人一眼,臉上跌出一份驚色。�你在這裡坐等一下。軍醫吩咐病人道,然後拿著從單子出去了。�約莫一刻鐘過,軍醫回來了,身後還有幾位更年老的軍醫,他們都用種異樣的眼光審視著病人,彷彿病人臉上寫滿病情。�你先回去吧,明天上午再來進行全面檢查。�我得了什麼病?�
還難說。�
大概是什麼病?�
這你不要問,明天再來檢查就知道了。更老的軍醫插嘴說,一定要注意,不要太累著了,明天來最好帶點準備住院的生活用品。�操!阿今在心裡罵了一句,不過立馬又恢復了平淡。他想,還不想告訴我,大不了就是癌症唄,有什麼了不得!他有事沒事地摸摸襯衣釦子,把領帶緊了緊,簡單地向醫生道了別,徑自下樓,出了門診大樓。這時候太陽已經擺至中天,象塊燒白的鐵餅在天頂吊著,讓人感到心力不及,渾身乏力。阿今回頭望了白亮的門診大樓,聽到了一道鈴聲。�下班了。�
徐婭婭也該下班了。�
這時候回頭去見她,一定可以見著她。�
可他忽然沒有了這份心思。�
沒意思,見不見都一樣,也許還是不見為好。�就步出醫院,上了人行道,漫無目的地遊走起來,一邊走一邊想,醫生叫我不要累著了,是不是說不能多走路,可我就是想走走路,就這麼一直走下去,直到累著了,心痛死我為止。
銀城真是個古城,走來走去都是古城牆。這會兒,阿今又走到了城牆下,城牆的陰影和潮氣使他感到親切又輕鬆,他開始沿著城牆走,並估摸如此走下去可以走到入城的城門,然後回部隊。�走至入城的城門,阿今忽然感到一種到了家的累。他想還是歇歇再走吧,便拾級登上了城牆,找了處冷僻地躺了下來,一記零散的方形古磚成了他頭下的枕頭,那磚頭散發出一種古老的原始的陰涼,好象是一具垂死千年的屍首之手。阿今仰天躺著,雙目微微而睜,目中充塞著蘭天、白雲、陽光和陰影、灰塵,耳朵裡爬滿了被減小的城市聲、車聲、人聲和各種鈴聲,腦子裡卻是空空蕩蕩,好象枕在一具殭屍身上,他腦子也被僵化了。他想感覺一下心痛,然而這心歡歡地跳躍著,很健康,很安靜的,好象那痛已隨血尿被抽走了似的。他想,徐婭婭聽同事說我去找過她,她會怎麼想?但腦子裡的徐婭婭好象也僵化了,只有一張面孔,沒有想法。面孔也是僵硬的,不會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