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三個女兵送我們返回團裡,在我踏上北京吉普那一陣,我紅著臉握住方向盤竟有點戀戀不捨:“煒彩,我們還能再見面嗎?”“能!等我回來。”她回答得十分乾脆,她遞給我一個紙條,我一直未敢當著小和尚的面看。我一橫心,一踏油門,北京吉普帶著我的惆悵和沈劍軍絕塵而去……
回到連部,我悄悄開啟來瞧,那頁白紙只有短短數行,是一首普希金的小詩:在那樹木鬱郁蒼蒼的岸邊,我反覆把你的名字低喚,我常常獨自在那邊徘徊,眺望遠方——期待著幸福的會見。
然而,我們是再也見不到她了。等我們隨著大軍凱旋歸來的時候,我和沈劍軍再也沒見到她那俏麗的身影。她那婀娜的身子隨著炮彈的氣浪被拋向了天空,熔入了濃濃的硝煙烈火中。我們找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墳墓,那是一抷新土,剛剛壘起的墓,周圍的小草剛剛爆出嫩綠的新芽。我們都知道里面置放的是一套嶄新的軍裝,她的肉體隨著她的靈魂飛昇上了飄渺的宇宙,與天地融為一體了。那塊青石雕琢的墓碑上嵌刻著她的一幅瓷板畫,畫中的她柳葉眉下的雙目含著少女的深情注視著祖國的山山水水,挺拔的鼻樑飽含著一股英氣,微微翹起的嘴角滿臉的微笑,她永遠活在祖國的山山水水之間。師警衛排的戰士,排成一列鳴槍誌哀。師長酹酒三杯,奠祭著英魂。我雙目含悲而欲哭無淚,李煒彩我是等著她回來的,而她卻永遠永遠地離開了我,留下的僅僅是她朗朗的笑聲和那一紙充滿深情的小詩。一個詩樣的女神走了,人們卻永遠地記著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她原本是完全可以不上前線的,我們那個時代的人呀,心中都蘊藏著一股英雄主義的壯志,人單純得像水滴,就是瞬間融入大地也心甘情願,就是瞬間蒸發於炎熱的太陽裡也在所不悔,就連李煒彩這樣花樣年華的女兵也不例外,在任何時候信仰總是高於一切的,誠如蒙田所說:“任何信仰都是一種狂熱,它使我們離開自我;一個人一旦信仰什麼,就必須停止思想;哲理是一種不下決心的決心,它註定要否定友誼、愛情和社會生活。”信仰點燃著人們的濃情。為了信仰可以犧牲一切,乃至人最寶貴的生命,這在任何時候都是需要的,否則就沒人為祖國的利益而戰。儘管她沒來得及品嚐愛情的幸福,家庭的安謐,充當賢妻良母的人生喜悅,但她經歷了那場血與火的戰鬥,戰鬥足以使她的靈魂不朽。
那場戰鬥是在2月20日的下午打響的。她戴著鋼盔,揹著藥箱,帶著一個救護包,潛伏在四號公路的一側,四周滿是蒿草、葛藤和密密匝匝的熱帶植物。她的視線所及是一條狹長的山地,巉巖兀立,茅草叢生,當年法軍留下的明碉暗堡構成交叉的火力群,敵人憑藉著險峻的山勢,控制著公路的近百米寬的開闊地。企圖阻擋我軍向省會G市推進。她的耳畔眼前是爆炸的氣浪,紛飛的彈雨,四射的彈片……我軍前衛部隊面臨著一場惡戰。剛剛突破敵人防線的一個隘口,向前推進了幾十米,又遇到更加強力炮火的射擊,兩名衝在前方的戰士倒在血泊中。連長焦急地呼喚著衛生員,她挺身而出,衝上前去,一陣密集的子彈向她掃射過來,被打斷的草葉樹梢紛紛落下。她被連長拉住按下。連長聲嘶力竭地喊著:“危險,臥倒、臥倒。”她感到臉上火辣辣的,一個衛生員看著戰友倒下,而不能去搶救,怎能不感到奇恥大辱呢。她高聲喝道:“連長,快鬆手,快鬆手。”由於過於激動,嗓音有點顫抖,臉頰充滿潮紅。連長死死拽住她的腰帶,她急中生智鬆開腰帶的鐵釦,一躍而起離開土坡向前衝去。敵人的槍彈向她掃射過來。連長呼喊著她,李隊長不能呀,你快回來。機槍手、炮手用火力掩護她向前突進,她已全身暴露在敵方火力之下。密集的子彈在她耳畔呼嘯,公路被打得塵土飛揚,碎石四濺。她匍匐前進,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傷病員。她掏出急救包,撕開傷員的衣服,嫻熟而敏捷地包紮傷口,傷員從昏迷中醒來,胸部的傷口已被包紮好。她揹著傷員,將他轉移到一條水溝中,再去搶救另一個傷員。一顆子彈向她飛來,鮮血從她的胸中向外湧流。她彷彿並不感覺她也是個傷員,繼續匍匐前進。她再次接近他,拼盡全力揹負著他一步一步爬向水溝。忍著鑽心的疼痛為他包紮傷口止住血。她擰開水壺給兩位傷員喝了水,長長舒了一口氣,胸部一陣劇痛,她才感覺到自己也受了傷,她掏出急救包,準備包紮,然而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喚聲“李隊長,李隊長”,她看到前方小土坡松樹後的炮連班長和一個小戰士相繼倒在血泊中,敵人的子彈雨點般向他們掃射過去。她翻身跳出水溝,向他們衝過去。伴隨著一陣炮彈的尖嘯聲。她看見眼前一片灼熱的火光,頭頂發出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