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龔紅旗,我明天下部隊去了,到了那邊就是打仗,這放電影的差事,打仗時是用不上的,我已正式要求到陸軍團衛生隊當隊長去了,咱作為軍人的女兒,從小在軍營長大的,就要有軍人的氣質,是騾子是馬咱們戰場上見。在這兒寫詩作畫表決心都是紙上談兵呢。”我說:“那你一定是四蹄翻飛的駿馬。”“你呢?”“我是身披戰甲的鐵馬,我們在戰場上並駕齊驅。”“那敢情好。中午不走,就和我們電影隊的同志聚聚。”她一個魚躍翻身跳下了吊床。我幫她解下吊床,她順手端起了洗完的衣服。笑著對我說:“龔副連長,我明天就要到部隊去了,這些書是帶不走了,我準備留在隊裡,輕裝上陣。我十七歲當兵,就當衛生員,後來上過護訓班。幹這些搶救包紮的事,我輕車熟路。調到電影隊,是因為我寫得一手好美術字,我畫的幻燈片參加過軍區幻燈比賽獲過二等獎,師裡就把我調到俱樂部電影隊了。”在那些彷彿是漫不經心的閒聊中,我瞭解到李煒彩出身將門,十五歲下鄉插隊,十七歲當兵,當個小女兵家庭背景肯定是不一般的。談吐當中,得知她多才多藝,絕非天真無邪的傻丫頭一類。我和她並肩穿過小竹林進了她們電影隊的帳篷。小和尚沈劍軍放肆地坐在女兵的地鋪上和兩個小丫頭聊得正熱乎。兩個丫頭笑得前仰後合,我說,你們笑什麼?這麼高興。女兵小陳說,小沈正在模仿你晚上帶著他們進村偷雞的事呢,那動作怎麼和電影裡的婁阿鼠似的,龔副連長你真有一手。我心中暗暗罵道,這小和尚真他媽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點也不照顧連首長形象。我帶點惱怒地說,別聽他胡說,沒有的事,我堂堂副連長能幹那偷雞摸狗的事。我對著沈劍軍大吼一聲:“小和尚你陪著她們打飯打菜,今天李隊長留我們吃中飯,少在這兒嚼舌根,壞我的形象。”他摸了摸光頭,嬉笑著說:“真的。”我點點頭,他一個立正敬禮:“堅決執行命令。”回頭衝著兩個女兵做了個鬼臉。我看到簡易的行軍桌上,空罐頭盒中插著一束白色的丁香花,桌上放著一堆整理出來的圖書,有艾思奇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和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有前蘇聯解凍作家邦達列夫的《岸》,柯切托夫的《你到底要什麼?》,沙米亞金的《多雪的冬天》,有司湯達的《紅與黑》等等,文史哲的書都有,書上覆蓋著一個鏡框。我翻開來看了看,那是一個老年軍人的素描像。像中的軍人國字形的四方臉,兩道濃濃的劍眉向上揚起,雙目炯炯,鼻樑挺拔透出一種剛烈的氣質,弧形的嘴唇敦厚而透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惟有寬寬的額頭上刻著幾道深深的皺紋,記錄著歲月的滄桑。我問道,這是你爸爸?她背對著我正蹲在地下用力地開啟著軍用罐頭。“是的。”她用極簡潔的語言答覆我。是你畫的?又是簡潔而肯定的回答。一切都在不言中了。在這個簡潔、寧靜、滿溢著丁香花香味的軍帳中我眼前彷彿呈現出兩幅截然不同的畫面:一邊是大城市中寬大的豪宅,柔柔音樂中的輕歌曼舞,少婦閨房中名牌香水的撲鼻馨香,一切都充滿著肉慾和安逸的誘惑;一邊是樸素、自然、豐富的精神世界,透出的是報國之志,巾幗情懷。同為軍人子女,天壤之別呀!“你愣什麼呢?快來幫幫忙,這罐頭打造得也忒牢了。”我湊近她接過她手中的罐頭扳手,斜插進去,開啟了一條豁口,一股午餐肉的香味撲鼻而來,而我敏感地鼻子更多地嗅到李煒彩身上那種乾淨、清爽,透著肥皂香味和女性身體那種特有的芬芳,這裡滿溢的是軍人的豪爽和淑女身上的才情和書卷之氣,不禁有點想入非非。這時小和尚沈劍軍陪著兩個女兵一人手端著一個臉盆來了。一盆大白菜燒肉,一盆粉條燴雞塊,一大盆米飯。李煒彩麻利地將桌上的書本相框移開,搬到了地鋪上。將熱騰騰的飯菜擺上了桌,姑娘們擺上豆豉魚、咖哩牛肉、午餐肉的罐頭,這戰地午餐倒也十分的豐盛。我們手捧著女兵用的搪瓷杯、搪瓷碗。沈劍軍建議,這麼多菜,應當有酒呀。李煒彩詭詭地一笑,你們等著。她從床底摸出了一個軍用水壺,開啟壺蓋一陣酒香撲鼻。“我問你這酒哪兒來的?”“偷的。”“偷的?”“怎麼興你偷老百姓家的雞?就不興我偷師部的酒,昨晚誓師大會喝剩的一罈米酒是裝在我們電影隊的車上帶回來的。回來的途中,我偷偷裝了一壺帶回來了。這不,我知道你們今天要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說:“來,煒彩咱們喝酒。”她熟練地將酒壺中的酒一一分配到每人面前的瓷缸、瓷碗中,豪爽地說:“為我們自衛反擊戰的旗開得勝,為祖國的繁榮昌盛,乾杯!”“乾杯!”在三呼“乾杯”的男歡女叫聲中,我們喝完了杯中的酒。然後,大口吃菜,談笑風生。這真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