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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到中午時候,人們都回家吃飯去了。園子裡顯得安靜了許多。她又走回來,巡視那些樹,它們已經不再好看了,它們已經只剩下綠葉,連不大熟的果子都被摘下來了。她又走過那紅色的果子堆成的小山,這在往年,她該多麼的歡喜呵!可是現在她只投過去憎恨的視線。“嗯,那樹底下還坐得有人看著呢!”

她透過了自己的園子,到了洋井那裡,水汩汩的響著,因為在水泉突出來的地方,倒覆了一口瓦缸,水在缸底下湧出來,聲音聽起來非常清脆,跟著水流便成了一條小渠。這井是他們家開的,後來同地一道賣給顧老二了。顧老二卻從來沒有改變水渠的道路,也就是說從來沒有斷絕他們家的水源。這條小渠彎彎曲曲的繞著果子園流著,它灌溉了這一帶二三十畝地的果子。她心想:“唉,以前總可惜這塊地賣給別人了,如今倒覺得還是賣了的好!”

顧湧的園子裡沒有人,樹上的果子結得密密層層,已經有熟透了的落在地上了。他的梨樹不多,紅果卻特別大,這人捨得上肥和花工;可是,還不是替別人賣力氣。她感覺到這三畝半園子也被統制了,把顧老二也算在她們一夥,她不禁有些高興,哼,要賣果子就誰的也賣,要分地,就分個亂七八糟吧。

可是當她剛剛這樣想的時候,卻聽到一陣年輕女人的笑聲。接著她看見一個穿淺藍衣服的影子晃了過去,誰呢?她在腦子裡搜尋著,她走到一條水渠邊,有一棵柳樹正從水渠那邊橫壓了過來,倒在渠這邊的一棵梨樹上。梨樹已經大半死去,只留下一根枝子,那上邊卻還意外的結著一串串的梨。

她明白了對面是誰家的園子,“哼!是他們家呀!”她已經看見那個穿淺藍布衫的黑妮,正掛在一棵大樹上,像個啄木鳥似的,在往下邊點頭呢。樹林又像個大籠子似的罩在她周圍。那些鋪在她身後的果子,又像是繁密的星辰,鮮豔的星星不斷的從她的手上,落在一個懸在枝頭的籃子裡。忽的她又緣著梯子滑了下來,白色的長褲就更飄飄晃動。這時她的二嫂也像一個田野間的兔子似的跳了過來,把籃子搶了過去,那邊她姐姐又叫著了:“黑妮!你盡貪玩呀!”

黑妮是一個剛剛被解放了的囚徒。她大伯父曾經警告她道:“村子上誰也恨咱那個兄弟,咱們少出門,少惹事,你一個閨女家千萬別聽他的話,防著他點,是是非非你都受不了啦!”黑妮聽了他的話,堅決不去找程仁,乾脆的答覆了二伯父道:“你們要再逼咱,咱就去告張裕民。”但不管怎樣,家裡總還是不放鬆她,死死的把她扭著,不讓她好好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正在無法擺脫的時候,卻一下晴了天,今天全家都喜笑顏開,當他們聽到十一家果地被統制的訊息時候,其中卻沒有錢文貴三個字,都會心的笑了。二伯父已經不再在院裡踱來踱去,他躺在炕上,逍遙的搖著一把黑油紙扇。伯母東院跑到西院,不知忙什麼才好。

婦女們都被打發到園子裡來了,錢禮就去找工人僱牲口。黑妮最感到輕鬆,她想他們不會再逼迫她了。她悄悄的向顧二姑娘說道:“二嫂,別怕咱爹,哼!他如今可是沾的咱二哥的光啦!”

李子俊的女人卻忍不住悄悄的罵道:“好婊子養的,騷狐狸精!你千刀萬剮的錢文貴,就靠定閨女,把幹部們的屁股舐上了。你們就看著咱姓李的好欺負!你們什麼共產黨,屁,盡說漂亮話;你們天天鬧清算,鬧復仇,守著個漢奸惡霸卻供在祖先桌上,動也不敢動!咱們家多了幾畝地,又沒當兵的,又沒人溜溝子,就倒盡了黴。他媽的張裕民這小子,有朝一日總要問問你這個道理!”

她不能再看下去了!她發瘋了似的往回就跑,可是又看見對面走來了許多吃過午飯的人,還聽到他們吆喝牲口的聲音,她便又掉轉頭往側邊衝去,她不願再看見這些人,她恨他們,她又怕不能再抑制住自己對他們的憤恨,這是萬萬不準透露出來的真情。她只是像一個捱了打的狗,夾著尾巴,收斂著恐懼與復仇的眼光,落荒而逃。

人們又陸續的麇聚到園子裡了。侯清槐帶領著運輸隊。兩部鐵輪子大車停在路上等裝貨,連胡泰的那部膠皮轂轆也套在那裡,還加了一匹騾子。顧湧不願跟車,沒出來,李之祥被派定站在這裡,攏著纜繩,舉著一根長鞭子。他已經展開了笑容,不像前一晌的畏縮了,他覺得事情是有希望的。一串串的人扛著蔑簍子,從園子深處朝這邊走來了。只聽見侯清槐站在車頭上嚷道:“老漢,你下去!到園子裡撿撿果子吧,找點省勁的幹!唉,誰叫你來的!”

這話是朝後邊那輛鐵輪車上的郭全說的。這老頭戴了一頂破草帽,穿一件舊藍布背心,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