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把她拉到這婦聯會來,他老說為窮人做事,為窮人做事,如今為了個什麼窮人,連自己還要更窮了呢。
“豐,豐是豐富的豐,豐富就是多,就是有多餘的意思。衣,就是咱們穿的衣服……”
黑妮用手指著黑板,從她的嘴唇上發出帶著銀質的聲音。
“咱哪裡有什麼多餘的衣服,他媽的,去你的吧。”董桂花站了起來,對平日本來有著好感的黑妮,投過去憎惡的眼光。她走出了院子。
董桂花第一次很早的離開了識字班,心裡好像吃飽了什麼一樣的脹悶,又像餓過了時的那樣空虛。巷子裡沒有什麼人來往。一兩隻狗吐著舌頭趴在那裡,她又不願回家去,她打算去找周月英,她是羊倌的老婆,又是婦聯會的副主任,卻好久不來識字班,她覺得她的話羊倌老婆一定會歡喜聽的,她們彼此會很瞭解。
8 盼望
由顧湧趕回了大車而引起的一些耳語,慢慢的從灶頭,從門後邊轉到地裡,轉到街頭了。自然也有的是從別方面得到了更豐富的更確實的訊息。他們互相傳播,又加入一些自己的企望,事實便成了各種各式,但有一點卻是一致的,說“共產黨又來幫窮人鬧翻身,該有錢的人倒黴了”!當大家歇晌的時候,他們仰臥在樹蔭下,遙望著河那邊的平原,嚮往著那平原上燃燒著的復仇的火焰。他們屈指數著那邊有名的壞人名字。當他們聽到某些惡霸被懲罰的時候,當他們聽到去分散那些壞人家財的時候,他們並不掩藏他們的愉快。他們村子上曾有過兩次清算,有些人復了仇,分得了果實,但有些人並不滿意,他們有意見,沒有說出來,他們有仇恨,卻仍埋在心底裡。也有人感謝共產黨,但也有埋怨幹部們,說他們欠公平,有私心,他們希望再來一次清算,希望真真能見到青天,他們愛談這些事。一夥一夥的人不覺的就聚在一團,白天在地裡,在歇晌的時候,晚上在街頭巷尾,蹲在那裡歇涼的時候。同時也還有一些另外的集團,他們帶著恐懼,這些人都是屬於生活比較寬裕一點的,他們怕的是打倒了地主打富農,打倒了富農打中農。他們也常三五成群,互相交換些新聞,盼望得到一些較好的訊息。天呀!只不要鬧得太厲害就成了!他們總是小聲的談話,一看見有新人加入,便扭過頭去敲煙鍋,把話題又扯到天氣上去,或者扯到婦女身上。這一個短時期,他們所有人都變得敏感了。只要區上一下來人,或者村子上不見了張裕民和程仁幾個人,他們便傳開了,說暖水屯要鬧開了,幹部都去開會受訓了,他們便早早的從地裡回來,想方設計去打聽訊息,他們心裡著急的想:“假如有什麼事一定要發生,那麼,就讓它早些來吧!”這熱的天氣顯得多麼的悶人呵!
和這些議論同時而來的,謠傳著火車又不通了。國民黨又調來了許多師,許多兵,這些軍隊都是有許多美國的大炮,這些炮比日本的還好,八路軍連見也沒見過的大炮。那個叫什麼馬杏兒(馬歇爾)的美國官,本是來調解,要國民黨“改編”共產黨,現在也不滿意共產黨了,要講和已經沒有希望了。美國又運了許多許多的什麼坦克、大炮、飛機,還幫國民黨辦軍官學校。共產黨怎麼也打不過,他們的槍就不行,兵也少,八路軍就站不長,說不定哪天就揹著小包袱走了。咱們暖水屯還得重改政權,那些鬧紅了的就得當心他們的腦袋,除非你拚了家不要,當八路軍去……——這些謠言誰在講著呢,好像又都是老百姓自己,他們並不願意共產黨吃敗仗,他們就怕八路軍站不長,可是他們卻又悄悄的散播著這些謠言。張裕民和程仁都到區上去過,回來後也沒有什麼動靜,他們自己仍舊下地去,老百姓便又安定下來了。又當著是鋤第三遍草的時候,下過雨,草長得真快,他們忙也忙不過來,於是他們便又專心到他們的穀子地、秫子地、高粱地、麻地,他們的果木園、菜園。他們像蜜蜂似的嗡嗡了一陣,他們猜疑,他們害怕,他們熱望,不安定,他們起過各種各樣的心,可是像夏天的陣頭雨一樣,一會兒就過去了。他們盼望了一陣子,沒盼到什麼,他們又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到他們經常的勞動中去了。快樂,憂愁,都變成了平靜。謠言呢,沒有人聽,也沒有人講了。通不通車,離暖水屯還遠著呢。“中央”軍來不來,有八路軍擋著呢。再說,“中央”軍也是中國人,咱們勞動吃飯,又不想當官掌權,咱們還是做咱們的老百姓,莊稼人。如今這裡是太平的天下,今年雨水很好,莊稼果木都長得不壞,還是等著即將到來的,豐收的秋天吧。
9 第一個黨員
離現在兩年以前,還是一九四四年春天的時候,剛過了舊曆年不久,在一個落雪的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