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在日本人政權底下當甲長的江世榮披著他新買的羊皮短襖,獨自輕輕的溜出了他家的大門。風仍舊很刺骨,他縮緊了頭,露著兩個小眼張望著,街上沒一個人影,他悄悄的走到寡婦白銀兒渾名叫白娘娘的門口。門還沒上閂,他輕輕的託開門走了進去。看見西屋裡燈光很明亮,他在院子裡不覺的停住了腳步,聽見骰子清脆的正在一個磁碗裡滴溜滴溜的轉,一個粗暴的男人聲音在吼著:“靠,靠,二三靠呀!”同時一個沙嗓子也在喊:“三變六,三變六,哈……七點,七點!”骰子停了。一陣子喧譁,接著是數鈔票的聲音,人影在窗子上晃動。這個寡婦不只做著女巫,並且還招攬一些人來賭錢。江世榮急步朝靜悄悄的那寡婦住的上房走去,他立刻聞到一種習慣的他認為特別好聞的氣味從那有著棉門簾的房子裡噴出來。
白銀兒正橫躺在炕上,就著小燈在收拾那些吸菸的傢俱,看見闖了進來的甲長,忙坐起身來讓座。她接過了那件新羊皮衣,做出一副驚詫的親熱的神情,說:“呵,還在下雪?冷麼?快上炕來暖一暖!你沒有上西屋裡去?天冷,來的人少,就幾個窮鬼在那裡。”
江世榮把帽子也脫了,抹那沾在皮毛上的水,他坐到了暖炕上。白銀兒在炕頭的小灶上端過一把茶壺,滿滿的倒了一杯濃茶,並且會意的說:“讓咱來替你燒一口。”
江世榮就勢躺了下去,卻問道:“張裕民在西屋裡麼?”
“他剛來一會兒,又不知在哪裡喝了酒。”
“你去,你去把他找來。”他接過了那根細籤子,蘸了點膏子。放到燈火苗上去,白銀兒會意的便走出去了。
當白銀兒再回來的時候,長得很結實的張裕民走在她的前面跨進房來。他敞著棉衣,拿著一頂舊的三塊瓦皮帽,預感著有什麼事要發生,卻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呵!三哥!快上炕,來!咱替你燒一口。”倒是甲長先招呼起來了。張裕民更看出這裡面有講究。
“不,這個東西咱不來,咱抽紙菸。”張裕民跨坐在炕沿上,一個腳盤著,一個腳蹬著,頭靠著牆壁,從懷裡掏出自己的紙菸來,並且順手把白銀兒遞過來的一根菸送回到煙盤裡。
江世榮不得不坐起身,拿過剛剛落到盤子裡的那支菸,在煙燈上接上火,賠著笑臉說:“哈,三哥!咱們都是自己人,咱們什麼不好談……——哈哈,你也來這裡玩,哈哈,這兩天運氣怎麼樣?”
張裕民也就半真半假的笑說道:“這兩天運氣不好,鬧肚子痛,別人都說白大娘的白先生靈驗,咱來找白先生瞧瞧,不知道是真靈假靈,哈……”
炕對面櫃子上正供得有一個紅綢神龕,在朦朧的燈底下,靜靜的垂著簾帷,好像擺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氣,白銀兒裝做沒有聽見的樣子,揚著頭伸手從神龕旁邊拿過一支水菸袋,點燃紙媒,靠著櫃子咕嚕咕嚕的抽著水煙。
“說正經話,三哥!咱有件事,要請你幫個忙,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這時甲長把臉拉正了。
“成,你先說吧!”是張裕民爽朗的回答。
江世榮遞了個眼色給白銀兒。等她走出去之後,他才咳了一聲嗽,把最近一件為難的事告訴了張裕民。
打上月他就收到了一封從八路軍那裡寄來的信,這是封很有禮貌的信,但等不到他去報告日本人,八路軍的人就到他家裡來了。這些人年紀不大,可是厲害,一陣軟,一陣硬,說得漂亮,他們說你當甲長也不能全怪你,時勢所逼嘛,不過,你既然是中國人,就應該有良心;咱們也只向你們村上借點糧,數目不多,你要能行,那就好。假如你要喪盡良心,串通日本人來收拾我們,那也行,咱們也不殺你,咱們也只去據點裡報告聲你通八路就成,據點裡還有咱們的人呢。江世榮聽了這番話嚇得不成,怕這些人殺他,滿口答應一定交糧,還先寫了個字據,好容易等這群人走了,他才像撿得了一條命似的。可是怎麼辦呢?去報告麼,不行,自己寫了親筆字在人家手裡。不去報告麼,又怕日本人知道了殺頭。他找錢文貴商量,錢文貴說,這是唬人的,不用管。為什麼要怕他?可是八路軍的信又來了,跟著又來過人。他不得不應付他們。可是錢文貴還啃住了他,說他通八路,要去大鄉里說呢,他不得不拿錢送給錢文貴。也不得不收集了幾石小米,幾鬥白麵,送給八路軍去。但這差事有誰能辦呀!又要機警,不能讓據點知道;又要膽大,這是去見那殺人放火的八路軍呀!事情要辦得不好,起碼也得坐牢監,誰也怕惹下這是非。他想了好幾天,才想起了張裕民來。張裕民剛剛和李子俊鬧了彆扭,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