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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太平侯也沒再說什麼。他跪了下來,朝殿堂上面磕了幾個頭,站起身來就要走出去。

我父親叫道:“太平。” 太平侯站住了。

瀛棘王沉默了很久,說道:“早晚會有一戰。若得著機會,就跑吧。”

“是。”太平侯恭敬地回答說。

“是個屁,” 瀛臺白的怒氣突然像旋風一樣盛滿了整個殿堂,“這樣的屁話你也說是嗎?青陽人又不是傻子,既然是當質子,又開了戰,怎麼還跑得回來——父親,白梨城還能募到三萬死士,何不放手一搏?”

“渾六勒!”瀛棘王猛喝了一聲,殺氣如同山嶽一樣壓了下來。就連憤虢侯瀛臺白這會兒也不敢和瀛棘王的威嚴相抗衡。

瀛棘王抬起頭來,臉上肌肉如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他望著瀛臺詢的背影離開,直到被曲折迂迴的圍廊遮蔽住,再也看不見了為止。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歡這個兒子,其他各子都還年幼,只有這個兒子隨著前山王東征西討,輔佐軍政,立下了許多功勞。瀛棘歷來學東陸規矩,將世子位傳給長子而不是幼子。若是沒有變故,太平侯便是下一任的前山王。然而此時瀛臺檀滅變成了瀛棘王,手中握著白梨城所有的權力,我不能說,那不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我也不能說,在他帶領瀛棘七姓氏族南征北戰,打下大半江山的時候,在他手刃二兄,力護大哥登上寶座的時候,他會什麼都沒想過。

瀛臺檀滅終於坐上了昭德殿的楠木大椅,他最喜愛的兒子太平侯也同時踏上了一條死亡之路,這是註定要付出的代價嗎?

他轉過頭了看到了楚葉,看到了她懷裡睡眼朦朧的我。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我。

在感受到瀛臺白的威脅之時,我以哭聲為武器擊敗了那隻憤怒的獅子。除此之外,我始終都不哭。楚葉把乳頭塞到我嘴裡的時候,我就抓緊時間大口吞嚥白色的生命之汁,她把乳頭拿開時,我就縮在白狐狸的毛皮裡鼾然而睡。沒有什麼東西,不論是那些愁雲慘淡的臉,還是震動房宇的哭聲,可以打亂我的起居行止。那天楚葉抱我在殿裡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隻黑亮的畫眉鳥,它歇在殿外的禿山石上,唱了個沒完沒了。我笑靨如花。瀛棘王也看到了我沒心沒肺的微笑。

“你,就叫長樂吧。”

“長久的快樂,比什麼都緊要啊。”他說。

我皺了下眉頭看了看這個滿臉鬍鬚的男人,決定不理會他,於是撒了一泡快樂的尿,呼呼地睡著了。

我還是沒有名字,長樂是我的封號,那一天以後,我就變成長樂侯了。

書記官長孫鴻盧的《瀛棘國錄》中記載得很簡單:

青虎十二年七月,太平侯瀛臺詢赴北都為質,青陽部冠軍將軍呂光縱千甲兵入城。

這些史官總是喜歡言簡意賅,讓後來的讀者再去平淡的文字裡尋找掩埋的血。

實際上那一天的風很大,攪起漫天的塵土。呂光騎在馬上,在大風營的護衛下徑入白梨城。路過秀美如虹的城牆時,他感嘆了一聲。有人從城門上跳下,把頭顱摔碎在他的馬前。當血濺在他的臉上時,呂光有幾分惱怒,不過他用手指輕叩他的綠鯊皮刀鞘,把他的憤怒用另一種顧慮給抵消了。他確實有幾分擔心,青陽王開出的條件就藏在他的懷裡,他不太相信瀛棘人會接受這份詔書。瀛棘部雖然已無可戰之兵,但若作瀕死一擊,那便是一場麻煩。他帶入城中的一千甲兵,勢必落入這隻垂死的猛獸口中。

重甲的腳步踏碎了瀚州最著名的庭院中的黃花,他們列兵前庭,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呂光在昭德殿下展開一張蠶紙,宣讀了那些極其苛刻的條件:其一,瀛棘部自此之後稱臣納貢,瀛棘王須稱青陽王為父;其二,三月內徵集戰馬三萬匹牛羊三十萬頭,進獻至青陽大帳;其三,拆除白梨城,瀛棘部遷庭於北荒;其四,自一等侯以下,瀛棘部十五歲上五十歲下的男子,皆徙往瀚州西部的寒風谷,隨軍西征。

瀛棘王的眼睛都不瞬一下,可他身邊的護衛驚嚇得連手中的鐵槍都滑落在了地上。這是亡族之約啊。

那時節,青陽部正陷入到一場與生活在西部蠻荒的夸父間的膠著戰爭中,他們需要兵丁去攻擊那些幾乎是不可戰勝的巨人。寒風谷離此關山萬里,遙不可及,八萬瀛棘男子這番一去,必然是有去無回。

訊息像恐怖的野火一樣席捲過整個瀛棘原,那些已經在戰爭中死去無數親人的庶民們在族裡數名蓍老的帶領下,聚集到了宮門前。我們要亡族了。要亡族了。所有的成年男子被帶走,我們的部族就要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