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禮拜天的下午,烏拉照例騎上單車去黨校加班了。
阿姨的房間雖然暖和,但如果不穿衣物,那也可能會有受不了的冷。所以在他的手背之上,是壓著一層棉質汗衫的,依照最開始的吩咐,他是不能睜開眼睛的,她戲稱之為“盲人按摩”。
但這次,情況有點異樣。除了玉卿姐姐的媚態在他的腦海中翻騰之外,又加進了烏婷姐姐,她站在神仙山峰高高的岩石之上,她的豐滿得遮天蔽日的形象和影子,壓得他氣息粗獷而低沉。而她說的那幾句話,在他腦海之上的天空中盤旋:
“你和她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
“她老婆子往中間一插,我好拉開她來?”
“不會有結果的……
不會有結果……
往中間一插……
往中間插……”
他越聽越氣,揉搓的勁道也越來越大,感覺非要捏出她的痛喊和大叫才罷休一樣。
她不叫,也不喊,而是發出低沉有力的叫聲,像沉睡的獅子,未醒的老虎。
他恨恨地睜開眼睛,想看看她的猙獰。
卻見她緊閉著雙眼,一半像痛苦,一半像享福,他不知道她是痛苦還是假裝痛苦,是享受還是假裝享受,但這一切,都像玉卿姐姐坐在查理先生的辦公桌上,頭向後仰,頭髮亂甩,木窗之下,她的表情照射進來,活靈活現。
窗外的陽光的熱力穿透了雲層、木窗、粉色的蚊帳、人造革的皮帶、微藍的棉織布,在這個天涼天裡,點燃了他的一團火,燃燒,卻並不蔓延,只是窩在那個狹小侷促的窩裡,不得竄出。故鄉的禾苗藉著他的體力,接上了地球的生氣,在生長,拔節,灌漿,地球的力量和陽光的力量在交接,在碰撞。地球,這個唯一存在人類和生命的星球,太陽,這個千百萬年以來只會燃燒自己,照亮宇宙的星球,在這個小小的木窗下,實現了完美的歷史性和地理性的會晤,這是宇宙間的一小步,卻是他人生的一大步。
他感覺他的殘損的手掌,像泥漿中冒泡似地蠕動,正像那個窮困潦倒的文化人物郁達夫,正在被窩裡,做著犯罪的事情,又像山溝中狹窄的土牆根下,兩隻毛茸茸的小狗依偎在黃土築成的牆根之下,試圖取暖、解渴、充飢。這時候,光正撕開黑暗的烏雲,將遠山照得一片雪白,黑暗被剝離得一身清白,地球的面板和毛髮全都披上了太陽燃燒造就的金色的衣裳。自身之外,世界波瀾不驚,萬分寧靜,自身之下,卻驚濤拍岸,一個冷冷的驚顫,捲起了千堆雪,嘩嘩譁,和著一江春水,滾滾向東流去。
“你幹什麼?”
在她大叫一聲,睜開眼睛的一剎那,他閉上了眼睛,滾在了草蓆之上,蜷曲著身體直到胸前。
沉默,可怕的沉默。
他微微地睜開眼,看見她正用手摸著自己的衣物,又放在鼻子前聞了一聞。這時,他的某個角落,正傳來陣陣涼意。
“完了。”他想,都怪自己不想單詞,卻想校長的電教裝置,想烏婷的攝影造型,想安越的為她倒啤酒的一剎那,果然,還是思想害人。
“教授,你闖禍了!”
阿姨翻過身來。
“怎麼辦?啊,烏拉快回來了。”
他只感到渾身冰涼。
“你聽我的,把裡面的衣物脫下,穿上我的,洗乾淨,到爐火上烤乾。其他地方,擦乾淨就行了,要快!”
說完,她從大衣櫥中翻了兩下,扔給他一條粉紅的褲,一扭頭,已經出去房間了。
等他擦完身子和外褲,正把粉紅褲往煤爐上烤時,院牆外的單車鈴聲響起來了。
煤火雖然是火,但那都是闇火,想要一下子烘乾,似乎並不可能,烘乾了放哪?他往褲兜裡塞了一下,鼓鼓囊囊的,很容易被發現,而門外的腳步聲,似乎正往廚房這邊來了。
“塞灶堂裡?不行,萬一點火,一下子曝光。塞柴火堆裡?萬一燒火,豈不會牽扯出?”
正在艱難抉擇的時刻,廚房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正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他靈機一動,從灶門邊上的小木窗中,把粉紅褲塞了出去。
多謝老鼠!窗戶本是蒙著一層厚厚的油紙,但右下角有一個圓圓的口子,顯然是老鼠咬齧的結果。
阿姨看著他的空手、空口袋,左手搭著鼻子聞了聞,莞爾一笑,又出去了。
烏拉回來很興奮,說:
“我以後星期天下午不用去加班了,那些鬼事都叫蔣光頭去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