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今日萬人空巷,聽說靖西王將於丹鳳門外領刑。
當朝大皇子當著闔城百姓的面,被扒光褲子打板子,百姓與其說是去看現世報,莫若說是去一觀靖西王的屁股。
上京城百姓只聞靖西王之威名,鮮有人見過其人顏容,更別說靖西王的屁股。
——那可是威名赫赫,堂堂邊關殺神的屁股!
是以,看熱鬧的百姓群裡不乏妙齡女子,青蔥少婦,白髮老嫗……
宋卿月沒興趣看即墨江年被受刑,她撐了把油紙傘,呆立於香坊隔壁的崔宅門外。
她想要崔康時給個準話,現在她與他當何去何從……
只是從晨起至日暮,雖她數叩這扇緊閉的門,可門內一片寂靜,靜可聞聽門內庭院中雪落的聲音。
待到落雪的天全黑了,熱熱鬧鬧的長街漸漸清冷,眼見閉門鼓將要敲響,她才轉身,僵麻著雙腿往杏芳堂徐行。
浮香輝月就在幾步之遙,只是自從她出事後,香坊就關門閉戶,無人灑掃,想必,邊邊角角都落了灰塵。
今既等不到崔康時,她便打算明日將香坊灑掃出來,一面將她的營生撿起,一面等崔康時抱著珍娘來見。
只她未行幾步,背後響起喚聲:“宋娘子請留步!”
好熟悉的聲音,她一回頭,卻見是香坊夥計鍾離,她遂衝鍾離展顏一笑。
鍾離是從崔府出來的,只她沒明白,主僕一場,他怎忍心於門內看她淋了一日雪。
鍾離一手擋雪,一手握著一封信封跑來,待近了她,他停下步子,眸色幽幽一望她後,將信封遞過。
“我家公子給宋娘子留了一封信,這夜也深了,雪也大了,宋娘子早些回去吧!”
說完,鍾離又以手擋雪快跑回宅,於她的視線裡將門快速闔上。
那動作,倒像是她馬上就要死皮賴臉撲過去,再擠入崔府一般。
於是,宋卿月立時淚泛於眸,將墜欲墜。
她靜看手中的信封,沒耐心等到回到杏芳堂才拆,立於當街,幾番緊張與忐忑後撕開了臘封……
“留則實難留,去當終須去,身似飛蓬越西山,應是吾歸處。晨起精梳妝,日暮早歇宿,天涼當加衣,炎夏要避暑。一別兩寬後,歸期暫且無——崔康時。”
宋卿月反覆閱完,手一鬆,油紙傘墜落雪地。
所以,崔康時終究是棄她而去了!
何其有幸,短短二十一年,她便做了兩回棄婦!
宋卿月神色平靜,眼中紋波不起,踉踉蹌蹌滯行於長街,大雪迷濛了視野,令她尋不得歸途。
當她披了一身雪,於大雪中走回杏芳堂已是酉時末,長街上,閉門鼓將將敲響。
“咚咚咚……”
一聲接一聲的鼓點重重敲響,又急又促,震得她凍硬的心裂開一道道細縫,最後碎成齏粉。
宋卿月終於淚流成河,轉首望向千燈萬火的長街,目光迷離於匆匆還家的行者……
哆嗦著嘴唇,她輕聲:“無以為報!平安,要不,我將這條命還你吧!”
大雪如席,浩浩湯湯,全遮了她的視線,她便未見長街遠方,有一群人急急而來。
宮中宦侍前呼後擁地簇擁即墨江年,他身著紫菂色衣袍,趙正奇揹著,目光切切朝杏方堂方向直望。
趙正奇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抱怨,“靖王你那屁股還開著花,既不能騎馬又不能坐輦,非得大雪夜的為難末將,就不能等到明日?”
即墨江年頭擱於趙正奇肩頭。雖他臉色慘白,雙眸卻落入了萬千燈火,璀璨生輝。
敲了趙正奇一記篤慄後,他虛弱道:“你人高馬大比轎輦好使。”
忽地,他目光滯住,定定看著前方杏芳堂門前靜立的女子。
女子紅底白邊的兔毛鬥蓬上積滿了雪,若一株夜裡將開的紅梅,雖一動不動,卻足以勾魂攝魄。
即墨江年呼吸一窒,一拍趙正奇,輕聲:“放我下地!”
“屁股都爛,能走嗎?”一面將他放下,趙正奇一面嘀咕。
一待落地,他便被宦侍與趙正奇扶著,一步步接近靜立的女子。
待他的身影於大雪中清晰起來後,宋卿月迷濛著淚眼將他認出,眼神一滯後,她舉步欲行。
“宋卿月…”即墨江年霎時紅了眼,哆嗦著嘴唇道,“別走!”
宋卿月停下腳步,僵硬地轉了個面向,靜看他前躬著身子,被眾人扶著一步一步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