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深山裡,天外星冷,山間風寒。
綿延數十里的軍帳中,乾月皇帝的營帳居中而置。
裡三層,外三層,趙正奇帶著一干親兵將營帳圍得水洩不通。
這陣仗,縱使皇帝腋生雙翼,也難站在營帳門口撲騰一下翅膀,更莫說再次棄軍私奔。
但趙正奇僅將營帳的簾子掀開一道縫,並不敢進去觸皇帝的黴頭。
打眼望入,帳內火盆未熄,炭火隱有紅光,有暖意自簾縫溢位。
皇帝背對門口,盤腿坐在膝頭高的條案前,雙手撐於膝頭,一動不動,若木雕一座。
自八月上京局勢崩亂後,皇帝從軍中私跑了無數次。
一次是棄三十萬攻至汴京城下的大軍於不顧,帶人直追擄挾宋娘子的安王隊伍未及,於渭江邊眼睜睜目送江船遠去,痛極吐血,大病一場。
可惜三王屬地烽煙盡起,皇帝根本騰不出兵力殺入關隴,將宋娘子救回。
更兼先帝凶死,亟待舉喪入殮,又百官出逃,京中群龍無首,堆積政務如山。
國不可一日無君!
眾將、眾臣勸苦下,皇帝只能擇輕重以事,帶病折返上京稱帝繼位,舉殯發喪。
帝守靈七日,匆匆送先帝入陵安葬,又帶病折返江甫,將得了空隙殺出汴京,步步推進的即墨沛宗壓回汴州境內。
天翻地覆,令人始料未及的亂局紛擾至今,已五月有餘。
今日途中接到樞密使密報,皇帝閱罷,激動得拿信的手劇烈顫抖——宋娘子似乎性命尚存,卻陷身於定州。
得了這算不上好的訊息,趙正奇便料定皇帝又心性難穩,必定會找空子開溜,欲前往定州尋人。
他曾與宋娘子同下揚州,不可謂不是生死之交,他亦擔憂宋娘子。
可即便那位準皇后腹中有子,分量也不及上唐江山與黎民百姓半分。
更何況,朝廷正三路開戰,千軍萬馬不可一日無帥。
是以,他帶著一群兵頭子藏於營帳外守株待兔,將大喊大叫的皇帝,也便是他曾經的靖西王,從馬背上架了回來。
眼下他的帝王正枯坐在營帳裡,不知是在生悶氣,還是在思考明日的調兵遣將。
有風送香,引得趙正奇扭頭,見有親衛端了湯餅走來。
待近了,他湊近看了看,是一盆山泉水熬煮的菽豆牛乾肉,和數張烙得乾乾的、摻了粟米粉的麥餅。
行軍吃得粗糙,眼下已入冬,能有口熱湯喝已是不錯,更莫說有肉吃,伙食還算湊合。
親衛顯然知曉陛下正在氣頭上,拿腳踢了踢闖禍的趙正奇的屁股,將木托盤往趙正奇面前一送,又拿眼睛往營帳內示意。
趙正奇立即一掀簾子,將親衛一把推入帳內。
觸怒天顏的事,他沒少做,但並非事事都得他擔著。
果然,營帳內暴喝聲炸響:“滾!都滾!”
親衛帶了哭腔相勸:“陛下,行軍一日又飢又寒,多少吃些吧!”
趙正奇無聲竊笑,掀開簾子欲看親衛的吃癟,未料那盆牛幹湯兜臉飛來,豆子、肉牛和著湯水砸了他一臉,灑了他一身。
掛著滿臉的湯湯水水,趙正奇無措地眨了眨眼,霍地跳腳呼痛:“燙,燙,燙……”
親衛則被乾月皇帝揪著領子扔了出來,與正在跳腳的趙正奇砸於一處,在營帳門口倒成了一堆。
帳內,即墨江年將麥餅隨之扔出營帳,復又盤腿坐下,雙手撐膝。
粗重的呼吸漸緩漸平後,他目光移向案頭高摞的奏摺,伸手取來一本翻看。
條案旁的燭臺上燒著蠟燭已半盡,火苗微晃,照得奏摺上的字也閃閃爍爍。
手中奏摺來自戶部……
秋後山南、淮南、河南道洪水漫灌,一場秋洪,將三大富庶產糧地的秋收盡毀。
又兼三地兵災,大批百姓四方逃難。
災民湧入上京尤多,新任的戶部尚書遞來奏摺,請求他開倉放糧。
眼下本就國倉空虛,今秋顆粒無收不說,還要開倉放糧。若非攔截了崔家那些糧食,只怕今年的日子都熬不過去。
闔上戶部的奏摺,他自奏摺堆上再取一本,雙目無神開啟閱看。
是來自樞密院石蔡二使的奏摺……
因他此前於京中大興詔獄,三王起事後,與犯官素有牽涉的各地府衙官員,唯恐禍及自身,挾民自反。
擒賊先擒王。
他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