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康時又掰下一瓣橘子,緩緩剝著橘瓣上細細的白絲,“可共本王賞花看葉的,唯本王亡妻李慕兒!”
聽他口口聲聲稱王稱相,宋卿月心通通狂跳,沒顧上說酸話諷他。
她無措地攏了攏身上的兔毛斗篷,囁嚅著輕聲:“就這麼將我送走,可會給你帶來麻煩?”
崔康時將一瓣橘子遞給她,淡定道:“今我已貴為博陵王、貴為永安朝的戶部尚書,誰敢難為本王?”
她哆嗦著手接過,卻遲遲未送到口中。
手中的橘瓣冰涼,她的心卻滾燙。千言萬語在喉頭堵成一團,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呆呆看著崔康時,唯輕輕喚了一聲“平安”,便咬唇沉默。
崔康時看了一眼她捏著橘瓣的手,又抬眸看她一眼,將剝好的橘瓣送到自己口中。
微酸的橘汁在唇齒間爆開,酸得他微眯了眼,便連說出的話也酸了。
“本王沒那麼大的肚量,可眼睜睜看著你生下那人的孩子,更何論做那人孩子的爹?”
他扭頭望出窗外,看著長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語氣冷冷淡淡的。
“你性子兇悍,待沈安青嫁進崔家,定不會相讓。為免我崔家後院起火,唯有將你送走。同時,本王也眼不見你,心為淨。”
“這戲還要演嗎?”
聽他說著涼薄的話,她不願再裝,將話挑明。
“若你果真那麼厭我,當初就不會接我來你崔家。怕後院起火?你是怕沈安青害我丟了性命!”
崔康時頭也不回道:“別自作多情了,宋卿月!我不過念在你曾救我崔家一回,順手撈一撈你罷了。”
她伸手將的崔康時的臉掰過,微涼的雙手捧著他的臉,直看得崔康時神色黯然一傷。
淚流滿面地,她哽咽著問:“平安,我當如何報答你?”
“我是個商人,在商言商,為了救你,我花了十萬金,十萬石粟米。待你見了那人,記得讓他雙倍還我。”
說完,崔康手將她的手輕輕扯開,勾下頭,手上快速剝起橘子。
她柔柔看他,鼻音重重:“平安,若有下世,願你別再遇我!”
於崔康時、於崔家而言,她就是個不祥人。
只這句說得真心、卻聽來涼薄的話,如亂蹦的暴竹,炸得崔康時剝橘子的手一抖。
他霍地抬眸,深斂著眉眼看她……
貪嗔痴怨皆在他眼中過了一遍,一雙圓眸緩緩充血,接著淚水淹沒了幽深的雙瞳。
他咬字重重,“宋卿月,本公子管不了什麼前世今生,只求今次一別,你我生死不復再見!”
說完,他大力一掀前簾,衝趕車的人怒聲:“怎地如此慢,快些駛!”
陡然暴喝之下,驚得趕車的崔家護衛猛一扭頭回看。
見主君流著淚的臉因憤怒而猙獰,護衛驚慌忙應,“遵命,主君!”
隨之,馬車急急賓士於定州長街,直奔定州城外的佑江關而去。
宋卿月看得懂崔康時的痛心,偏她不便點破。
唯將頭強扭到一邊,看著長街兩邊飛逝的景緻,以手捂緊了嘴。
……
定州被永安朝廷設為離都,自聖旨頒佈後,定州戒備森嚴。
出定州只有三條道,兩條陸路,一條水路。
陸路一條向北,通往關隴;一條陸路向南,通往太原,離上京最近。
水路則有數道口岸,但自沈明仕帶著安王入了定州,怕乾月朝廷透過水路向定州派來奸細,不僅不再允許客船往返,更嚴禁沿江百姓出船捕魚。
崔康時選的,自然是通往太原的佑江關隘。
佑江關被狹長的山嶺左右相夾,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關隘將近時,崔康時將一個早已備好的包裹,輕輕塞到宋卿月懷裡。
“我崔家的人一個也不能少,都得隨我遷往關外。所以,出了佑江關你就得自己走。包內有銀兩,有換洗衣物,還有一些乾糧,夠你回上京路上花使!”
宋卿月將包裹摟在懷裡,垂著眼簾。
沉默未幾,她將包裹放到一邊,伸出手,輕輕將崔康時摟住。
崔康時身子僵了僵,雖未反抗,卻也未回摟她。
此前一路上,崔康時未再與她說話。
她將頭扭到左,他將頭扭到右邊,她在哭,他亦沒閒著。
將頭擱在崔康時肩頭,良久後,她才鼻聲重重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