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酈陽城一路,宋卿月將與即墨江年的往事,在腦中一遍一遍過盡,時哭時笑。
她清楚地記得,初見即墨江年,他偎身於算命攤後的老柳樹下,衣衫襤褸,蓬垢的髮絲遮住了容顏。
只顧向算命先生討教命數,那偎於樹下的要飯花子,哪能令她多看一眼?
夜裡回了晏府,她才發現遺失了錢袋,輾轉一夜,思量著尋回錢袋的可能。
她僅於算命攤前開啟過錢袋一次,若遺失錢袋,極有可能落在算命先生那裡。
那位算命先生於東陽擺攤幾十年,東陽城人盡皆知,名聲德性頗好,若當真被他拾得,或有可能找回錢袋。
她掐得手指等了一夜,大睜著眼睛一瞬不瞬,一待窗外天色麻麻亮,她立即悄然起身,輕手輕腳下榻,躡手躡腳出門。
一路狂奔,她於城中跑了半個時辰。
待上氣不接下氣跑到城西牆根下,卻發現時辰尚早,算命先生還未出來擺攤。
倒是那株百年老柳樹下,昨日那位乞丐還倚在樹根下坐著。
他亂蓬蓬的穢發上滿凝了晨露,透過板結的發團,遙遙將驚慌失措的她望著。
彼時,她焦慮不安,掐著手指四望,望眼欲穿地等候算命先生到來。
“娘子在找什麼?”
醇厚的聲音響起。
她驚而四顧,除了那個將她望著的乞丐,四下並無旁人,顯然是那個乞丐問話。
乞丐渾身髒穢,還是個男子,她心下防備,不願接話,扭過頭,假裝未聽到。
“我這裡有個東西!”乞丐從懷裡一掏,拎出一物,“看看,可是你的!”
宋卿月猛地扭頭,將乞丐手中的東西一望……
那織錦繡花的錢袋,不是她昨日丟的,又是什麼?
驚喜之下,她眼中只有自己的錢袋,踉踉蹌蹌撲去,奔得急了,腳下一滑,滑跪在乞丐身前。
她也沒心思顧及形象,立時雙手顫抖著,伸向她失而復得的錢袋。
哪知,那乞丐輕聲一笑,避開她的手,閃電般將錢袋復又納入髒穢的胸口。
她空伸著雙手,瞪大著雙眼,目光隨著錢袋入懷一震,驚叫出聲:“我的,我的,就是我的,你還我!”
“我在此等了娘子一夜,就是為了等娘子回頭。”那乞丐一捋臉上礙眼的亂髮,“既然錢袋是娘子的,我也不會私瞞。”
她跪行兩步,目光直直定在他胸口,顫抖著雙手失聲:“那你將它又揣入懷中做甚?你倒是還我啊?想私吞啊?”
那乞丐面色不虞,頗不客氣地道:“我好心為娘子保管一夜錢袋,可聽娘子這口氣,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可欠了娘子的?”
明明就是一個乞丐,說出的話竟然有理有據,宋卿月這才顧上抬頭將他一望。
一望之下,乞丐明亮的眸光凜冽,竟然滿帶威壓,看得她心底一震。
繼而,乞丐面孔盡入她眼底。
寬額廣頤,濃眉朗目,挺鼻方唇,即便他滿臉斑駁汙穢,絲毫不掩俊朗英武的模樣。
待從乞丐樣貌裡回神,她忙雙手合十再膝行近他一步,祈求:“好心人,求你!只要你將錢袋還我,想要多少酬金都可以商量!”
乞丐目光淡淡地靜靜看她。
待她向他真誠又急切的連番保證,這才散了滿臉不悅。
他伸手一掀積滿汙垢的袍子,撩起髒汙難辨原色的褲腿,又將寬大的褲腿高挽於膝頭之上。
她還道乞丐想耍流氓,驚捂雙眼。
正待開罵,卻聽他道:“傷口再不處理,我這條腿便要廢了!”
她撐開指縫偷眼一望,見乞丐滿是血垢的大腿外側,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已潰瘍流膿。
她這才將雙手放下,長吁一口氣道:“我還道什麼事,原是為你治傷。放心,只要你將錢袋還我,我定幫你給付醫資!”
乞丐小心將褲腿和袍角放下,搖了搖頭。
抬起眸子望她,定定道:“不止治傷,昨日聞聽娘子要去上京,希望娘子能帶我一道。”
她跪得膝蓋發麻,聞聽此人得寸進尺,乾脆一屁股坐於地上,抱著膝頭同他討價還價。
“我一個婦道人家,同你一個陌生男子一路,只怕不便!”
“我有腿傷在身,還能動你不成?”
“那可未必!知人知面不知心,莫說你一個陌生叫花子,便是同床共枕之人,也有一朝不識的那天。”